记得很久的时候，我刚喜欢文字，当时还在北京，买了一本《人民文学》，无意间看到了一篇纪实文学，题目叫《亮出你的舌苔或空空荡荡》，内容我是第一次看到，知道了什么叫天葬。不过没过多久，这篇看似很普通的文字出了大问题，结果为此处理了很多人。后来那本《人民文学》被销毁了，我手里的便就成了孤本。开始倒还无所谓，后来再读那篇文字，我才发现，这世界关于生命的传说在很多时候竟然会成了一种莫名其妙。

记得前几年去西藏，当时我很鼓足了勇气。说心里话，当年的那本《人民文学》也是起了很大的作用。几十年过去了，那篇《亮出你的舌苔或空空荡荡》我已经很淡漠了，但是那种原始的对生命的理解却一直深深的留在了我的心底。当时我在一个很小的单位上班，一年到头没有多少事情。当时买了一辆新车，我先去南昌看儿子，走了一路，我忽然发现，大自然的美丽其实不是在世界里，而是在我们的心灵之中。

我决定去西藏。而且想独自一人前往。当时很多朋友不乐意，家人更是竭力反对。因为在他们的心里，尽管知道西藏是一方净土，但是海拔四千多米，对于我这样的身体恐怕会接受不了的。但是我想好了，其实生命的内涵不一定是用外表来决定的。我想既然西藏有着生命的真谛，我还有什么顾虑不能去感受呢。

当时我就准备一些必要的户外东西出发了。走的时候是过了十一长假。选择这个时候我想也是为了心灵的一种清静。我走的时候天是阴天，不过家乡的温度也已经降下来了。第一天我就到了兰州，稍作休整，我就向青海西宁进发。第二站我是在青海湖住下来。在深秋，青海湖虽说没有大片的油菜花，可是那种藏蓝的湖水让人看到一下子都想把五脏六腑掏出来交给它。真的，那种感觉简直就是生命的一种极致体验。不去感受的人永远也不回想到那是一种什么滋味。

离开青海湖，我在格尔木休息了一天，最后我知道最艰险的时刻就要到了。因为走青藏线是要翻越唐古拉山的。那一天我走了大概有六七百公里的路，早早就寻找歇息的地方。不过走在青藏高原上，那种对生命的感悟就已经超出了我平生对生命的理解。记得快要到唐古拉山了，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我不敢再前行，想找个落脚歇息的地方。因为在这样空旷的地方，我觉得生命显得很渺小，似乎都到了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

不是高速公路，但是路很好，走了好几个小时几乎没有看到人烟。因为我一直再找，总想找到一个有炊烟的地方。说来也怪，人生的很多劫点其实就是一种偶然，但是这种偶然却无形中和世界联系在了一起。我忽然发现在我的右前方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很小的藏包。看到远方的牛羊，看到远方的蓝天，我想今天就歇脚这里。

我把车子开进了路边的草地。直到车子不能再前行，我便下车。这时候离那座藏包还有大约三四百米的路程。因为在这样的地方，我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静，我连车门都没有锁，就径直往藏包走去。来到藏包跟前，我突然发现了一只藏獒在盯着我。当时我真的有些害怕。要知道，藏獒在内地已经被神化了，经常还能看到藏獒吃人的消息。看到藏獒我不由停住了脚步。就在这时，主人从藏包里出来了，一位年轻的藏族妇女，她一看见我就满脸堆满笑容。用不是很标准的普通话说，欢迎远方的客人。

我一边应答，一边看着藏獒，女主人明白了，一招手，藏獒跑到了她的身边。好家伙，卧着的时候还感觉不出来，当藏獒站起来的时候我发现它简直就像是个小牛犊。不过女主人这时笑着告诉我说，藏獒很通人性，它是从来不会伤及远方来的客人的。有女主人这么说，我的心里一下子坦然了许多。我走近女主人，说我是要去西藏拉萨朝圣的，走到这里天色不早了，所以想住一晚上，不知道哪里会有地方。

女主人一听我是去拉萨朝圣，马上更是高兴地不得了。不过她朝远处望了望，我知道她是想知道我一行几个人？我赶忙解释，就我一人。当时女主人瞪大眼睛看了我半天，最后说真不简单。一个人竟然敢走青藏高原，敢去翻越唐古拉山。我笑笑说，在这样美丽的地方，就像是天堂，一个人怎么不敢走呢。最后女主人说，这里方圆百十公里是没有村庄的。要是不嫌弃，就住在她家的藏包里。她说老公就在山那边牧马，一会儿就回来了。到时候两位男人好好喝杯青稞酒。

能住下来我很高兴。说喝酒我真的是不敢奉陪。但是出于礼貌，我点点头。女主人说她去再做几个菜，让我就在藏包外走走看看，这里的草原很大，也很美丽。有了落脚的地方，我悬着的心也就落下来了。我拿出相机开始按照我对生命大自然的理解开始寻找角度，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下午六点多钟。我也不知道自己离开藏包有多远，当一位彪悍的汉子进入我的镜头我才知道这里的男主人回来了。

他和妻子一样，第一句话也是欢迎远方的客人。不过他的汉语说得不好，我都差点听不出来他说的到底是什么。男主人大概也知道和我交流有困难，就下马往臧包的方向一指，我顿时明白什么意思了。跟着男主人我们来到了藏包里。从外边看，藏包不大，可是近到里边我才发现地方很大。因为它有多一半都是在地下。原来藏包的奥秘在这里。

走进藏包，女主人已经做好菜了。看到我们进来就邀请吃饭。我当时真的有些不好意思。我说我带着干粮呢。结果女主人说话了，说到了他们这里的人都是客人，那有让客人不吃饭的道理呢。我们是盘腿而坐，这还要说是我当兵的时候练就的基本功。不过青稞酒我是喝不了的，最后女主人端上奶茶。说实在的，我不喜欢那味道，可是在这样的地方，别说是奶茶，就是毒药，我恐怕都会毫不犹豫的喝下去。因为生命在这里无需设防。

男主人真是海量，一瓶青稞酒我没注意他就都灌进肚子里了。这里的牛肉给我的感觉很原始，似乎还有一种草香的味道。我们一边吃一边聊天。我知道了，男主人常年就是放马放羊。女主人是呼和浩特民族学院毕业的大学生。她是在一百多公里之外的一个镇子上当老师。难怪他的汉语说得还不错。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天意，当时一听女主人是教师，我们的话就多起来，尽管当时我还不知道自己一个多月之后会到教育局去上班。

尽管藏包里比我想象的要大很多，但是我怎么也看不出来我该在哪里睡觉。可能是有我这个客人，一顿饭我们几乎就吃到了晚上十点多钟。最后女主人在藏包的一角给我拉开铺盖，说我就睡在那里。我当时有点傻了，三个人同住一间屋子，这……。我还想说不行，可是外边已经黑了，我还不知道前方的路在哪里，所以我咽下了想说的话。男女主人大概劳作一天也累了，他们钻进一个被窝很快就进入梦乡了。我躺在藏包一角，尽管跑了一天的车，也真的很累，可是怎么也睡不着。

现在想起来不是害怕，而是在想，在这样的环境里，在这样空旷的世界里，生命为什么会如此的简单和淳朴。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就睡着了，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老亮老亮了。男主人已经去牧马了。只有女主人坐在藏包门口眼望远方，似乎在思考什么。我知道是我起来迟了，按说女主人也该去放羊的。我当时有些不好意思。走出藏包就对女主人说，真对不起。可女主人一看我醒了，又是一脸的笑容，说远方的客人不要客气了。

女主人给我端出来准备好的早点，说她男人临走的时候一再叮嘱，一定要让客人吃完饭再走。我说不用了，我车上准备的有。可女主人说什么也不肯。说在藏区，如果怠慢了远方的客人是要被神灵诅咒的。没有办法，我只能吃了。吃完要走了，我从口袋里拿出200元钱给女主人。没想到女主人还是和头一天听说是我一人一样的瞪大眼睛，问我这是干什么？我说麻烦他们了，这是一点心意。结果女主人生气了，说我看不起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他们呢。

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女主人说，他们现在不穷，一年的收入超过伍拾万元。在藏区，钞票是最没有价值的东西。我知道自己做错了，所以赶紧收起钞票。这时女主人还特意给我准备了藏巴，说可以带在路上吃。我不敢不要，所以就带上了。离开女主人，我一路狂奔，那一段时间，我几乎把自己全部都交给了青藏高原，交给了这和生命没有界限的苍天和大地。

在唐古拉山顶，我有些高原反应。于是我把车子停留在路边，吸了一会儿氧气。休息了片刻，开始翻越唐古拉山。说来也是的，平日身体不好，不小心就感冒，就出小故障。可这次我怎么觉得自己的精神很好，一口气我就翻越了唐古拉山。当我站立拉萨布达拉宫的广场瞭望布达拉宫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了，生命为什么在这里会显得如此的洁净，世界在这里为什么会如此的安静……

看到很高的蓝天，偶然还能看到翱翔的雄鹰，我忽然想起了那神圣的天葬，想到了那可爱的女主人硬是把藏巴塞进我的行囊里。这是一段记忆，也许是一生的记忆。这次我去大西北，走在丝绸之路的河西走廊，特别是在是在罗布泊大沙漠的边沿，看到了万年留下的亚丹地貌，我的心彻底的被净化了，看来生命真的在很多时候是不需要亮出舌苔的。难怪好多年前《人民文学》上的那篇纪实文学的题目会是《亮出你的舌苔或空空荡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