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那些年我记忆里的亲情娜塔莎

发表于-2012年08月19日 下午5:24评论-4条

“挂在门楣上的粽叶已经发出了灰褐色。风飒飒地吹着那捆粽叶,很像是雨声……”昨天看到了苏童写的《祖母的季节》里面的这句话,似乎都嗅到粽叶的清香,好久没下过雨了,可就在我读完这篇文章的下午,母亲说她包粽子了,而且天也真的下雨了,下班回家的路上看到路边的水哗哗的淌着成了小河,班车路过厦门路的时候,天还是阴沉沉的,老远我看到外公外婆的坟地旁吊车巨大的手臂停止了作业,那里,长眠着我的外公外婆,看起来那么近,却又那么远,他们的老屋子里住满了盖楼房的工人,老屋的门楣上的粽叶和艾草今年再也没有了,那些风飒飒吹着粽叶的声音,只有躺在外婆的土炕上听起来才会格外的亲切,童年的记忆模糊而又清晰,无论多久多远,外婆家里度过的童年的那些日子才是最温暖的灯火,虽然羸弱,却一路照亮我内心的孤单..

外公从记忆里就中风了,拖着一条不甚灵活的右腿,邋遢的穿着灰蓝色的中山服,下巴上是永远也洗不净的山羊胡子,脾气暴躁而又倔强,甚至有点古怪,老屋子的堂屋在外公在世的时候永远都是两个灶台,外公一个,外婆一个,只有孩子们都回家的时候,他才会坐到外婆的炕上吃饭,并且多半会在饭局进行到一半就吹胡子瞪眼吵了起来,要么是跟外婆,要么是跟大舅,我总是会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肚子疼他帮我捶着肚子对我的好,可怜他的不招人待见,偷偷的跟他说说话,初一的时候记得有一次看他颤巍巍的在切萝卜,外婆去济南带表妹了,看着灰蒙蒙的家和冰冷冷的灶台,很热心的帮他切了萝卜片,并且是努力的学习父亲切土豆丝的架势切成很薄很薄的片,然后又想当然的帮他炒了,为了想让他吃起来很香很香,放了好多的油,做饭的时候他一直夸我,说这么多的孩子里,还是我最懂事乖巧,大了以后会有出息,笑的胡子都在抖,说话不太利落的嘴唇流下哈拉子,本来就小的眼睛笑起来更是只剩下一道缝,却眨眼间就在尝了第一口萝卜之后跟我翻脸,大骂,说我不懂日子的辛苦是败家子,吓得我骑着自行车落荒而逃,那个时候才明白外婆一直跟他过不上块的原因,暴躁,极端,却又固执;还有一个记忆,他会在每年的秋天买上几只小羊放养,一只手提着马扎,一只手拿着羊鞭,饿了就买几根用油绳扎起来的油条挂在羊角上,父亲常常在家里跟母亲说起这个事情,觉得他太让晚辈们丢人,小时候的我觉得倒也正常,现在想想外公真的是很可笑!他孤僻的不跟任何人讲话,要讲肯定是骂改革开放的弊端,可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让人又气又恨的抠门的古董老人,在1994年他七十四岁的时候,居然拿出了四百块钱资助村子里修建了一座桥梁,桥头上镌刻了他的名字“李林庆”,那阵子,外公似乎走路都快了腰板也直了,家里人和村子里人的夸奖让他每天眯着眼,抖着胡子天天都去看他的桥,关于他的记忆似乎就从那个时候断裂了,97年,外公走了,秋天的风一样飒飒的吹着,我看着天井里他的照片想,他终于走了,那样抠门的一个人,打我记事开始就没穿过一件新衣服,吃过一顿好饭,子女们给他的也都一直要放到坏掉才会吃了的抠门的老人,没有一天平心静气的生活过,活着也是一种痛苦,他的离去竟然让我感到一种释然…收拾外公的遗物,除了他的羊鞭和离休证还有一本翻烂了要留给我的赤脚医生偏方,后来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如果不是后来父母亲提起,我一辈子也不会想到,年轻时候的外公居然也闯过关东,骑着高头大马趾高气扬的带了好多铜钱回来,据说当年要休了自己一个人带了六个孩子苦苦过日子的外婆,所以才导致他们的后半辈子一直这样吵闹,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晚年凄凉无依,他爱恋的一个女子也不知道是否真有其事,总之我的记忆里,外公与我们之间的亲情,一直是这样若即若离充满了争吵,他的人生,是不幸的,源于他的性格,即便我亦知道,我的脾气秉性里好像也有那么一点点的遗传了他的基因,譬如暴躁,我还是时时劝慰自己,一定不要外公那样的生活,不要他那样凄惨的人生!

外婆家,最值钱的东西,是一对帽筒,应该是这样子叫的吧,反正长辈们都是这样子的称呼那对瓷的长筒,里面装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外面的图案上有几个扎着朝天发髻的孩童和古代长袖拂动的女子在花园里追逐蝴蝶,是外婆的嫁妆,小时候每次我去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它们统统倒成底朝天,里面有生锈了的铜钱,有缠成一团的棉线,还有乱七八糟皱巴巴的照片,扣子,顶针,外婆总是会一边骂我让人不得闲一边就找来一个纸筒让我帮她缠棉线团,我非常的乐意帮忙这件事情,看着她的手上下内外反舞,我在棉线的这头叽叽喳喳的蹦着跳着,她就会说一个女孩子要学习坐有坐相,站有站相,免得长大了找不到好婆家,要么就说你去你青岛奶奶家吧,也不用学习盘腿坐在炕上,也不会有人让你缠线团,我就开始跺脚,翻白眼,撅嘴,外婆就会用棉线缠着我的嘴说,吆,都可以栓一头小驴了,这个时候才会安安稳稳的坐下来,盯着花里胡哨的纸糊的窗台和天棚想着心事,好像每次这样都睡着了,然后醒了就会看到大表姐二表姐扒着眼睛吓唬我让我起床,外婆总是忙忙碌碌的,一直这样,下地,帮两个舅舅家种菜,洗菜,择菜,去化肥厂倒出的垃圾堆里捡煤核,废铁,77岁以前,一直都是灰色的棉布对襟衣服,短发用一根黑色的铁丝发箍抿了回去,黑的皮肤,粗嗓门,不甚细腻,在我的眼里看起来却慈祥的很,至少她不会像父母亲和爷爷奶奶那样让我感到一种要谨言慎行的压力,在她的面前,我才可以做我自己,穿着白色的肚兜弄脏,穿着红色的小皮鞋踢石头,弄成一个小花脸,骂人,都不会遭受到非常严厉批评,偶尔的教导,也是不甚了了,至于作业,在外婆家更是可以肆无忌惮,她甚至喊我的表姐们帮我完成作业,说小孩子就该使劲的玩玩。最喜欢的还是春天柳树发芽的时候,外婆提着篮子带我去现河岸边采好多的柳条,叶子多的长的编成了草帽,短的给我做成了柳笛,簇成一团的小花篮,还有棉槐的枝条,嫩嫩的刚发芽,顺手掐下来用红红的汁子给我点在额头的中央,然后仔细端详一番说,真俊!春天吃起来面面的草根,草茎,酸酸甜甜的桑葚,沙子里埋藏的鸟蛋,做成锥状沙窝的小虫子,夏天外婆搓好的带着体温的麦粒,河水里跟外婆一块抓来的鲫鱼,秋天河边蓝紫色的野雏菊,毛茸茸的芦苇草,飞奔而过的野兔,新鲜的带着清香味的地瓜,还有烧的香喷喷的蚱蜢,豆虫,玉米棒,吃起来像甘蔗的玉米的秸秆,冬天正月十五外婆扎起来的花灯萝卜灯带着淡淡草木香的每天清晨的小花棉袄……这些童年里遥远的记忆啊,外婆是我田野里的第一任老师,她教给我寻找大自然的慧眼,送给我从大自然吸取快乐的方法,那些在外婆家度过的日子,每个枕着她的松垮垮的温暖的臂膀睡觉的夜晚,都要把她手上的皮肤扯出好远再看着它们缩回去,咯咯的笑个不停,而她早就睡过去了,发出的鼾声如雷……六个孩子,她一个人操持着那个家,没有爱情,没有经济来源,带大了母亲她们姐妹六个,带大了我们这一辈的孙子孙女和外甥,一直到她91岁,四世同堂,去了!!

去年外婆去世,看着她的面容,痛苦的变了形的面容,我哭得撕心裂肺,世界上除了母亲之外,那个最疼我的人走了,再也不会有人慢悠悠的宽慰我,告诉我钱是挣不完,人是不能比的,要学会知足学会歇息而不是像母亲那样要强;再也没有人端详着我拉着我的手说孩子没事就回来看看姥姥,人老了,孤单啊!再也没人告诉我,孩子,人活一辈子,要懂得感谢老天爷,敬畏神灵;那个在每年的正月十五做好看的花灯拉着我去照亮犄角旮旯,在秋天的草扁豆爬满墙壁的时候颤巍巍的拄着拐杖去给我摘下来,记得我胆囊不好而给我晒好多好多的蒲公英茶的外婆啊,就那么走了,91岁的高龄,依然舍不得她,……

写到这里,忽的一下眼泪就下来了,我真的是不敢提笔了,啰啰嗦嗦的写,写了好多次了,依然不能表达心里的思念,人生总是这样的,逝去的人走了,活着的人总是会一不小心就滑入回忆的轨道,“怕伤神,偏伤神,流云不解旧事痕,故人是路人”,活着的人还是得活着,只是这飘香的粽叶勾起了我年少的记忆,哗哗流淌的雨水冲刷起旧年的往事,就这样吧,也算是给外公和外婆写一下她们的生平,留在这空间里,留给未来的自己一份纪念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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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林步山人点评:

喜欢这样的文字,营造了一种淡淡的莫名的情绪,像雨,像雾,又像烟——

文章评论共[4]个
静静的一叶小舟-评论

看罢这篇文字有许多的联想,绝不是生搬硬造出来的,是内心深处感情的流露。at:2012年08月19日 下午6:52

娜塔莎-回复呵呵,是的,外婆去世让我感触颇深, at:2012年08月20日 中午12:07

绍庆-评论

晚上来拜读佳品,祝晚安。(:012)(:012)(:012)at:2012年08月19日 晚上10:16

娜塔莎-回复谢谢你,请多提宝贵意见 at:2012年08月20日 中午12: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