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腊月的一个傍晚,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天气预报说今晚有大雪,这回还真说准了。晚饭后,如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下了起来,尚不知是哪位天神在有意撒落着漫天飞舞的白色花瓣,令它飘飘洒洒亲吻着人间的每一寸土地。烟一样轻,银一样白,在灯光的照耀下,闪闪发着晶莹剔透的光。霎时间,天寒地冻的世间万物便裹上一层薄薄的银装,洁白无瑕,纤尘不染。
明天就是年三十了,夜色笼罩下,小小的村庄炮声连天,灯火通明,个个都沉浸在喜迎新年的欢愉之中。而我也迎来了一年一度最繁忙的日子,一天都没出门,抓紧时间为亲朋好友赶写着明天要上墙的新春对联。当写完最后一笔时,我深深的出了一口气,扭了扭快要僵直的身体,看着满屋的对联心想着总算可以歇歇了。
“累坏了吧,赶紧喝口!”妻子给我端来一杯滚烫的热茶。
“雪还在下吗?”我双手捂着茶杯坐在沙发里问妻子。
“是呀,外面寒风刺骨,冷的都不想出去了。真不喜欢这样的天气!”妻子埋怨道。
“这叫瑞雪兆丰年,懂不?我偏偏就喜欢着冰封雪裹的世界,到处堆银砌玉,银霜遍地的感觉真是美妙的不可言表。”
“是吗?等明天扫雪时,我看你还美不美妙。都快十一点了,早点睡吧。你听那北风呼啸的声音,跟鬼叫似的,怪吓人的,真讨厌!”
……
忙活了一天的妻子也累了,刚躺下便进入了梦乡。这时女儿蹬了被子,我连忙又给她盖好,她翻了个身,小嘴儿吧嗒吧嗒的似乎是梦见了什么好吃的,正在尽情享用着。儿子突然一骨碌坐了起来,双手揉着朦胧地睡眼,嘴里喊着:“妈妈,尿尿!”我笑笑说:“来,老子伺候你!”儿子尿完便往被窝里一钻,又沉沉睡去。我看着他们一个个可爱的模样,心中有说不出的幸福,竟一丝睡意也没有了,还有什么会比一家人平平安安,团团圆圆更值得庆幸呢!柔情蜜意在不经意间充满了我整个的心田。
“铃铃铃,铃铃铃!”我的手机响了,在这样的夜晚那声音显得那么急促,打断了我的思绪,也吵醒了睡梦中的妻子,爬起来听是谁的来电。
“喂,龙吗?我是二太,求,求你件事,你赶紧开车和我去趟县医院,我老婆要生了,快点,求求你,求求你!”二太是我邻村的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哥哥从小就死了,他没有别的兄弟姐们,父母都已老了,一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二太能够娶个媳妇,生个孩子,好为家里延续香火。可由于家境贫寒,直到去年二太才无奈的娶下一位没有智商的哑巴老婆。如今怀了孕,使二太的父母总算可以梦想成真了。
“二太你别着急,听我说,这外面冰天雪地的,你让我怎么和你去呀?离县城六十里翻山越岭的路,我是真不敢去,万一出个乱子,那可没轻的。”我说。
“龙啊,这回你无论如何得帮我一把,我就跟你说实话吧,自从我看出老婆有要生的迹象,我就开始找车了,咱这三里五乡的出租车我都问遍了,人家不是关机就是说给一万块也不敢去,都耽搁两个小时了,我能不着急吗。我实在没办法了,就把最后的希望放到你身上了,你年轻,开车技术好,这谁不知道,你就行行好,赶快过来吧,快点,我,我求你了,帮帮忙吧!”我清楚地听到二太着急地都哭了,此时此刻对于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来说,生孩子恐怕比自己的命都重要一千倍一万倍了。
我看了看妻子,想从她的眼神中得到许可。
“看我干嘛呀?赶紧穿衣裳走吧,路上慢点,我相信我老公的技术,快去吧!”妻子催促着我。
“二太你这样,为了确保安全,你先打个120,让他们往上接,我们往下走,半路碰面会安全些。你别着急,我马上就去!”
“120怎么打呀?我不会呀龙!”他一副可怜的强调。
“哎呀,好了好了,我替你打,你赶快收拾东西,我一会就到,挂了!”我一边慌慌张张的穿衣服,一边让妻子拨打着120。
当我火急火燎打开门的瞬间,一股强烈的寒流迎面袭来,凛冽的北风呼呼地刮着,夹杂着冰冷的鹅毛大雪,顿时让我感到呼吸困难。地上的雪已经超过十公分不少,踩在上面咯吱咯吱的响。我吧羽绒服的拉链拉到最顶端,蜷缩着脑袋跑入了车里,也顾不得让车子预热便冲进了风雪交加的苍茫路上。二太的村子在我家上方四里地之处,弯弯曲曲的水泥路像一条巨大地银蛇蜿蜒而上,幸亏我的车上安装了防滑链,要不再好的技术我也不敢保证能在这样的天气中行驶。即便有防滑链,我仍是不敢过快,原本五分钟便可以到达的路程,我却足足走了十二分。
到了二太的家门口,我调转车头停好车,打开车门准备让他们立刻上车。可这时我突然感到一丝不对劲,他那么着急,应该在门口等我才是,然而却一个人也没有。我莫明的向院中走去,只见屋里屋外灯火通明,却没有任何动静。
“二太,二太!”我在院中喊着,还是没人应声。
奇怪了,这更加让我感到莫名其妙,于是边喊边向二太的屋中走去,可刚到门口便看到了惊人的一幕。他那哑巴妻子在椅子上半躺着,父母吃力的一人拽着一只胳膊,而二太和村里的一位妇女则在下面等着孩子的出生。那妇女正对二太说着:“怎么会是立生,腿先出来了,光剩头了,怎么能让你媳妇使使劲儿呀?”
二太一边擦泪一边着急地回答:“我,我也不知道,她一个哑巴,说什么也不懂,这可怎么办呀?”
“别着急二太,快了,快生出来了!”接生妇女说。
看到这一幕,我刚才一直紧绷的心似乎平静了很多,便悄悄地从院中出来,坐在车上静等二太当爹的好消息。
漫天雪花还在飞舞不停,然而风却小了些。车上的雨刷在欢快地左右摇摆着,好像在得意的显示自己有多能干一般。顺着车灯照射的方向,我看见每一片雪花都在毫不吝啬地展现着它那美妙的身姿,飘飘洒洒落在地上,却还不忘发出耀眼的光芒,像一颗颗明亮的小眼睛珠子,在贪婪地欣赏着世间一切的新鲜事物。我突发奇想,竟为二太的孩子琢磨出来了名字,如果是男孩就叫“雪明”,女儿就叫“明雪”。想到这里,我不由得笑笑,替二太高兴,替他们一家人高兴!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终于有人喊我了,是二太的母亲。她一跌一撞,东倒西晃地从院子里跑出来,怀里抱着那刚出生的小婴儿,撕心裂肺地边哭边喊:“龙,赶快走,孩子没有呼吸,快救救孩子,救救孩子,去医院,呜——去医院!”
她刚跑到车前,那哑巴儿媳便如疯了一般,连滚带爬地冲过来,一把夺走她怀里的孩子,只见那哑巴把孩子抱得紧紧地,用脸贴着孩子的脸,目光中充满了无限的恐惧,来回注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的眼睛,生怕孩子再次被人抢走。二太的母亲被儿媳夺走孩子的同时,自己也被拽到了,爬在雪地里哭的肝肠寸断。父亲老太蹒跚地走过来拉着老伴的胳膊,一拽一拽地却说不出一句话。
我走向蜷缩在门口发呆的二太,递了根烟给他点上,他吧嗒吧嗒地抽着,恨不得一口气抽完,眼中晶莹地泪花止不住的向外翻滚着。
“想开点二太,你老婆还年轻,很快就会再怀孕的。”我劝说着。
二太用拳头使劲捶着自己的脑袋:“都怪我呀,总想着离预产期还有一个月,却忽视了会有早产这个问题,偏偏又下了大雪,老天爷是在故意惩罚我啊!我这命怎么就这么苦呀!呜……呜……”他终于哭了出来。
告别了这悲痛的一家人,我缓慢地行驶在回家的路上。车灯把前面的道路照的银光闪闪,而我迷离的双眼却始终看的不太清楚。我不明白死亡为什么会离我们如此之近,天呢!为什么会在今天下雪呀?为什么一下雪就要断路呀?这害死人的鬼天气!难道给这些弱势的人们一些怜悯就这么难吗?他只是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而已,你却匆匆地又给他收了回去,给她们留下太多的伤痛,太多的无奈!
到家时妻子还在等我,见我回来便问:“怎么回事,没去医院吗?”
我一头栽倒在床上:“睡吧,我困了,明天年三十了,还要早些起床扫雪贴春联。哎,快给孩子盖盖被子,又蹬了!”
2012年8月18日 凌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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