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言:女人一旦坚强,可以击碎生活中的一切灾难。我信,我一直信,所以我写了下面这篇文章,文章里的安琦从农村杀到小镇,小镇杀到小城市,小城市杀到大城市,最后终于找到自己归宿。以此文献给我亲爱的表姐。
一)
chu夜,小镇上一排小叶榕笼罩的小店如同盖了黑纱,亮黄色的木门板,银色的卷帘门此刻在黑暗里都闭上了眼,只在靠尾的地方有一个小店的灯亮着,菊黄色的灯光毛绒绒的散发着,如同一个好看的霉菌花,在菌花底部朱安琦象条庸懒的蛇蜷腿坐在一把黑色漆皮的圆背转椅上,双手交叉叠放在膝上痴望着墙面上一块齐墙长的一块大镜子,镜子里是她的一双手吊在一排头发软化硬化瓶罐里,显的空落落的。
这块偌大的如一面墙的镜子是武建川送的,安琦和他一起选的,他出的钱,最后取回来的却是她一个人。“也许生活注定了我这辈子永远是一个人走,要不,妈妈怎么会走的那么早,而他也是这样。如果上天注定我的生命是一朵昙花,就让它极度繁华吧。”安琦的妈妈有心脏病,在她三岁的时候就死了,而她继承了这恐怖的病。她担心自己的身子会象蛇一样从椅子里滑掉,不由得把身子往上蹭了一下,叠着的手错开了,新靠的皮肤凉凉的,她仿佛突然间摸住了武建川的手,心里先热开了,来回的摸着,摸着。
这时候,镜子里出现一个矮胖熟悉的身影,她一下子转过头来望着迎面进来的建川,身子依旧没有动。建川的眼光象蛇一样在她身上纠缠了几圈,然后蜿蜒到夜色里去了。他的手里拿着两枝三叶梅,上下开满了血红色的花,他笑笑说:“政府东角的三叶梅开了,我摘了些来。”自顾在墙角找了个矿泉水瓶子,到里屋接了清水,拿出来摆上理发的台上,这才俯到安琦身上,低声问:“在想什么呢?”建川向四下望望,除了树的影子什么也没有,便随手拉下了卷帘门,走过来,靠在她背后,弯下腰去,伸出手去握住她的一只手,然后笑咪咪的望着她的脸,那是一张他看不够的脸,在灯光下象镀了一层白色的莹,浅浅的眉弯和嘴角边细微的纹路模糊在白里好象雪景里远山的影,整个脸如同是一幅碳粉画,画里的眼睛仿佛是清水里点了一滴墨油,高挺的小鼻子,配着细长的脖子,白花桃似的肤色,是那种带有点洋味的高贵的美丽。
“你似乎比我爱花?”安琦微笑道。
“不,那是女孩子的事情,不过,有花陪伴的日子感觉才象生活。”建川在她的微笑里显点异常开心。他所谓的生活是女人,除了女人还是女人,而她所谓的生活是镇上鱼鳞一样的屋脊上的一片瓦,一块砖,一块板。想到这里,安琦脸上的微笑顿时又暗淡下去。
很长一段时间沉默。这时建川的手从安琦胸口的地方往下游移着,安琦轻轻拉出他的手,调皮的说:“我想去做个头发,做个什么呢?”
“我对发式没有研究,随便吧。”建川的眼睛停在了门内地上几片燃过的鞭炮屑上,那是中午的时候她父亲和几个朋友为了庆祝开张,象征性的祝贺,还没有打扫,大红燃烧后褪成了残红,象晚霞燃透后的炭黑色炭青色。地没有打扫,他知道她在等她,没有爱情的烟花,就好象在不过节不过日的一天点燃了一串烟花,有点莫名其妙的味道。他也知道她需要他,但是他不能,他有家,有体面的政府工作,他丢不开那些东西。他没有说话,虽然他喜欢把她的心事变成语言。
“做个烟火烫吧。”他看着烟花屑象是受了启示,象是为自己的好建议娇声道,“不过,我们先去里面……”
说着,就用手来搀扶他,她喜欢他扶她,那时候她感觉自己是块布,就贴在她身上,很近。
安琦顺着他的手臂站了起来,望着镜子里的两个人影,然后说:“我在你面前已是一块透明的镜子了,不知道你呢?”
“我也是,完全透明的人,在你面前,你是离我最近的人,我告诉过你的。”他认真的回答。
听了这句话,安琦的脸微微热了,那点红更明显了,她的心中仿佛有千万个海,总会在他的一句话里迅速风起云涌。
两个人的身体粘在了一起,安琦往他怀里温柔的钻着,她象只急着要装进妈妈口袋的小袋鼠。
他们就这样从外面缠到了里面,里面很小,小的只能放下一张单人床,在黑暗里,她的记忆回到了一年前。
朱安琦初中毕业以后就不愿再读了,一个16岁的女孩跟父亲生活象隔着墙说话,于是她到了镇上跟外婆住在一起,有人介绍她到“容容理发店”学习美容,其实就是帮着洗洗头发之类。农村人的拙朴与城市人的精致的生活是两块不同品质的金属,要结合,总是有很深的痕。镇上的人算不上真正城市人,但他们努力表现自己是城市人,甚至表现到过分的程度。其实他们骨子里流淌的更多的却是农村人的血脉。在这样的地方生存对安琦而言,其实也是一种考验,安琦已经习惯了沉默的生活,把一切的心理藏在一个地方,而在这里,却需要她学会说话,说漂亮的话;学会微笑,特别是对男人的微笑。老板玲姐在没事的时候就灌输着:“活泼点,开朗点,把自己弄漂亮点,女人要善于把握自己优势来实现自己的理想。”安琦听着脸就红了,听着怎么都象是“买淫,买淫……”。在学校里她的全部就是几个小姐妹,几棵洋槐树,几点无名小花,仅此而已,仅此而已罢了,如今却要她马上适应这复杂的男女世界,把她从一个纯洁的安静世界一下子带到繁华的世界。
小店里每天都充塞着黄头发,红头发,卷发,碎发,花衬衣,西服领带,休闲装,还有洗头发水,发胶,定型济,是浓烈的花香,悠远的药香,浓稠的树香,因为其它的香太浓烈,人的味道闻不到了,在香里还飘扬着男人女人暧昧的俏皮话,安琦双手垂立的站在旁边,很不自然,一会把手交叉放前面,一会又交叉搭在后面,一会又把手抱在胸前,她努力着想挤进眼前这个热闹的世界,可是她换了很多方式,也找不到进去的口子。
安琦的舌头好象不会动了,手也好象是身体多余的零件,生活这样笨重的挪动着。她就象迎头撞上了一道封闭的冰冷的铁门,她自己也试着打破自己,于是那天,她提了一桶热水往墙上的桶里灌,不知怎么的,就在倒水的时候,提栏突然挪位了,桶掉了下来,没有倒完的水扑了自己一身,旁边坐着等理发的,一个中年男子的裤管也湿了大半,男子没有提妨,突然间也凝固在那里似的,楞楞的站起来,立在哪里,好象在思考什么问题,安琦不好意思的抿了一下嘴,赶紧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自己也不知道说了多少遍,忙乱的抓起睡椅上的一张干毛巾走过去要替他擦,一想不对,又冲进里屋去抓了自己毛巾拿着跑出来,又觉不对,最后在门口的玻璃柜台上拉了几张抽纸,才傻乎乎递了过去,男子苏醒过来,微笑着看着她,没有生气的样子,而她却把头埋的很低很低。
后来,那男子就经常来,按摩,聊天,安琦渐渐知道了他的情况,他叫武建川,政府国土部的,公务员。来的时候多了,安琦也怯怯敢和他说话了。
有一次,安琦在里间给她按摩头的时候轻声问:“你怎么老爱来这里?”说出来马上意识到自己唐突,马上闭紧了嘴。
“因为有你在啊,你在的时候,我来了看着这些理发工具也感觉着它们在说话。”他悠悠的回答。
一阵沉默,安琦感觉脸上窜起了火苗,兰紫色的火苗一直烧,烧到心的地方才停住了。
等这火熄灭了,安琦问:“说什么呢?”
“说想你……。”
又是一阵沉默,安琦的手越来越慢,越来越温柔,建川的右手在昏黑的灯光里突然一下子拉住了安琦的手,安琦本能的挣开,但是那种挣扎是无力的,他再一次紧紧的攥住了她还没有返回的手,在暗暗的橙色灯里,这两双手象是独立的个体,瘫软在一处同时睡着了。
“你很美,你知道吗?你的美是我从来没有看见过的,如果真要说出来,只能用这个小镇上最美的花三叶梅来形容,象一只栖息的蝴蝶,安澜幽雅,不,不,海棠,政府庭院里的那株海棠,你知道吗?那么艳丽娇嫩,让人怜爱。你是花变的吧?”建川继续喃喃的说,赞美女人的词他从来就没有说完过,而且每次都是新的,连他自己也不相信,他有这样的才气,他想自己应该不是搞经济的,而是搞艺术的,这些想法使他有些飘然。
45岁的男人已经发胖了,就象被雨泡涨的泥,从眼眉嘴角脖子一直泡到全身,整个的看来就象一只胖青蛙,因为胖,说话的时候嘴巴喔着,显的特别真诚可爱,安琦差点就俯下身去,摸着他的腮包,认真的说:“我相信你,我绝对相信你的……”。他们都沉醉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安琦抚摩着白天建川摸过的地方,似乎还温暖着,舒适着,这只手离开了那只手,突然间睡不着了。对于建川,爱情总是新的,对于安琦,那是她生命里最繁华的地段,她已经靠在门口,可以看见里面的色彩。
他们经常见面,在理发厅里面的匣子一样的小屋,在那里他们被挤到了一起,也只有在那里,他们是一起的。安琦在他的帮助下,也无师自通的学会了说那样的俏皮话,她感觉自己正缓缓的走入真正的烟火世界,她以前生活的世界渐行渐远了,只有看着站在木楼上的外婆才能提醒她曾经的古老的世界。是他带她进入的,虽然她一进入就落入了他的世界。
安琦在他的世界开始微笑,有时候独自也笑,因为想起他调皮嘴巴。不过,他们的舞蹈才开了序幕。安琦也不知道是从哪天落入了这个现实的世界,从哪天变坏的?或许是那天早晨,那天早晨,安琦起的很早,开了门就开始扫地,这时候从雾气里跑过来一个七八的孩子,那个孩子从旁边的墙角处拣起一个东西在那里翻弄着玩,母亲看见了,啪的一声打落了孩子手中的东西,骂道:“丢了,那东西很脏。没有教养的,这个东西也乱丢。”
孩子和母亲过去了,那东西就落在小店的门口,安琦看清楚那是一个安全套,里面似乎还装着点米汤色液体,安琦顿时窘住了,仿佛刚才那母亲骂的是她。
她不敢看,一下子扫到垃圾堆里。
那一整天,她都坠坠的,生怕别人发现了她火热的脸,虽然是与她的无关的。也就在那个晚上,建川开着那辆红色的夏利车接她,说是去闻马路上的丁香花的香,在夜里有特殊的味道,她没有拒绝。在黑暗里,在草地上,他要她,她紧张的不知怎么的一伸腿猛的一蹭就把他蹭倒了,哎呀一声,他坐在地上揉他的腰,她心一软,靠了过去,在家中有时候她也顶撞她父亲,事情过了想着后悔,却不知道怎么安慰,就黏着他不说话,她似乎看见了她父亲,于是默默在他身边坐下,他再次拥抱她,虽在黑暗里,她也似乎看见他的眼睛里闪了几下白亮的光,黄亮的光,白而黄的光,闪了几下,就熄灭了,然后就是池塘里鱼和水激荡的声音,他进入了她的心,那晚,她由女孩变成了女人,她成了他的。
事后他说:“跟你一起那个的时候,我总会闻到一股玫瑰的香,那香让我迷恋。”
她不相信,草地上没有花,她也不用香水。
或许是他自己开了花。
…………
安琦想到这里,脑袋里飘忽的全是他们两个偷欢的影子,他爱我吗?他爱的是我的肉体,他所痴迷不过是一种肉体的欢愉,他何时真正爱过我呢?我不过是他的玩物,他没有爱过我,玩物却爱上了主人……他生活在热闹里,那热闹里没有我,十年八年以后,等他的生活平定之后也不会有我,他生是她老婆的,死也是她老婆的……我……安琦想着,也不管在她身上兴奋着咆哮着的建川,轻轻把他滑下来,转身向墙,泪汩汩的流进松软的棉花枕里,就象一股细流流在松软的沙地里,寂静无声。
建川把她覆过来,柔声到:“怎么了?生气了?等会陪你进城到最好的美丽城做头发,就做烟花烫,怎样?”然后用他软绵绵的手臂揽住她,她仿佛掉进了泥淖,挣扎不起。她不嫌他的胖,胖给了她温柔,舒适,甜蜜,她不愿意出来。
两个人在无声里再度翻卷,奔腾,缠绵……泪在风里自己干了,绷直着皮肤拉着安琦的眼睛,好久才起来梳洗,然后在夜色里直奔城里而去。
到了美丽城,一排理发厅各式招牌晃荡着白的,绿的,紫的,红的光,大块的光,碎小的光,不断的开合着,那是开不完翻不完的夜花,而在光里或沉淀或流动的各种大字小字的影子在地面上拉拉杂杂却象是无数小黑人。
安琦下了车,建川摇下车窗说:“宝贝,你进去吧,我就不进去了,我出来几个多小时了,我得回去了,钱,我放在你包里了,一会我找车来接你。”
安琦一下子犹如落进了一个圈套,她生生被卡住了,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隔着玻璃她虽然看不见他的腿,但是她仿佛看见了他的腿上又长出了腿,一直蔓延到手上,那些腿叫嚷着,爬着,伸着,准备随时跑开。她本想说什么,却突然淡淡的说:“你走吧,不用找车,我自己能回去。”她的眼睛里已经饱含着一汪泪,她把它们吞了回去。
车子噗的发然,几转弯消失在夜色里去了。
安琦也不知怎么进去的,又怎么烫了发,怎么出来的,出来的时候夜已经深了,只是那各色各形的霓虹灯还独自旁若无人的开在热闹中,地上的影子还在跳跃,一站到光影里,那字的黑影子便象小黑虫一样从脚到头的爬得她满身都是,一种凉意袭上身来,她赶紧站到公路上,打了车回家。
到了,下了车,突然有一种醉酒的昏晕,她不会喝酒。回外婆家,还是回理发店?回外婆家,外婆“安琦,安琦,安琦……”的呼声就会象蜘蛛一样爬满墙壁,还有那没完没了的询问,还有那几乎可以闹翻整幢房子的做饭热菜的声音,那曾是安琦特别喜欢的热闹,可是现在她不需要热闹,她没有回家,靠在镇尾的一根电杆上,电杆上离地两三米高的地方有盏小镇上特有的灯,白色的荷叶状的灯罩,碗圆形的灯泡,散发着橙黄色的灯光,在浓烈夜雾中,仿佛一朵油黄的花,昏黄到了心。
“一个女人眷念一件衣服,一个发式,一个姿势,一个城市,往往是因为一个人,当那个人不存在时,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就象路边上的一朵花,在灰尘里开放,在灰尘里堕落,在灰尘里腐烂。”想到这里安琦就仿佛已经是堕落到草里的灰尘,沿着电杆往下沉着,泪出来了,那朵油黄的花在泪花里水灵灵的开着,开的异常的大,似乎要爆放开来。
那天的夜也不怎么过去的,安琦第二天起的很晚,懒洋洋的开了门,断断续续的有人来理发,水里的头发平时在她手里如同青草,这天无论怎么理都觉是一把粗糙的稻草,抓不完,抓完了,毛刺刺剌的手痛。到了下午,才觉天亮开了,慢慢醒过来。南方的阴天不是很明亮,本来就象草丛里的那点光亮,加上镇上这条老街两旁浓郁的榕树,早上的时候就已经有入夜的气氛了。
下午6点左右,店里没有客人,安琦斜靠在那把黑色的悬转软椅上,那是客人平时坐在上面理发用的,靠在上面,似乎自己也成了客人,有一种软和的舒适,正陶醉其中,突然她看见前面100米左右的对面政府的出口处走出两个人,不用细看,她也知道是他,还有他爱人,她仿佛吞了一口活麻,心口处到处都痛起来,她想跑过去,拉住建川,她想冲过去,拉开那个女人,但是她不敢,不敢,她只能象只小老鼠怯弱的躲在一个角落里,偷偷的看着自己的面包而不敢出去,那痛苦只有她自己知道。从那出口到转弯的地方不到10米,在安琦的眼中却长的看不到尽头,就在那几秒的时间里,她的心里涌起了一股巨大的浪潮,向她的心岸一次次猛烈的冲击着,她的心似乎就决开堤来。
她就快站不住了,软软的缩坐在软椅里。
晚上十点左右,建川象变魔术一样一下子出现在她面前,她又惊又喜,先前的那点幽怨的乌云也一下子风吹云散,正要诉说昨天夜里的委屈,一个气匆匆的黑影闪了进来,那是建川的老婆,她一眼看见自己老公靠在安琦身旁,立刻扑上去象老鹰抓小鸡一样抓起建川往身后一拌,然后随手拿起电吹风狠狠的向玻璃上砸去,这才骂开了:“小贱人,敢勾引我老公?…………”。
听得一声脆响,玻璃顿时裂开,然后象雨一样下,安琦这才醒过来似的,本能地用双手污住脸和眼睛,响声提醒了建川,他一把拉住老婆的手就往外走,小声劝着。
还没走出门,也许是那句话冲撞了她,她立刻甩开建川的手,向目瞪口呆的安琦冲过去,在安琦的脸上哐哐的两巴掌,还没等安琦挣扎起来,她又伸手去抓安琦胸前的衣服,扣子扯掉了,衣服散开了,她又丢开衣服,去抓安琦的头发,安琦被牵制住着无法动窜,只听那女人咆哮着:“妖怪,打死你,骚货,贱人,出去让大家看看…………”。
安琦被提着,歪着头,顺势举着手,她以为建川会过来拉开他老婆,但是他可能吓坏了,一动不动的站着。
她把安琦拉到门外两米左右的榕树下,拉不动了,就把她扔到树下,她的手插到了泥土里,她没有拔出,以前安琦受了委屈总爱到母亲坟前哭泣,那时候她的手也是插在泥土里的,在泥土里她仿佛拉住了母亲的手,她紧紧的拉着,扣着,……。
那个女人又是一阵臭骂,安琦什么也听不清了,她在想她的母亲,如果她母亲在,或许用不着她这样苦的争取,争取自己想要的,她没有想过要建川,她知道自己要不了,她只想在这偏远的小镇上,有一所自己房子,自己经营,自己谋生活。可是现在一切都乱了,乱了…………。
她不知道他们最后怎么离开的,她的头嗡嗡的响着,象飞着几千只苍蝇,不远的地方有人听见喧哗,推开窗好奇的向她张望着。
等了许久,她挣扎起来,慢慢的收拾好那落了一地各种东西。
那一夜,她睡在理发店的沙发上,久久无法睡着,就睁眼望着天花板,外面过路的车灯从门上的玻璃反射进来,地上,窗上的影子便从地上一跃到了墙顶飞快的走着,随着灯的远去,那影子由小到大,象黑泡一个个又破裂开去,然后又有影子爬上来,又破裂开去。她望着那些行走的影子,一夜无眠。
安琦的理发店还开着,只是人越来越少,只从那夜后后,连建川都没有去过,他们还是从她门前经过,她从背后还偷偷望过建川的影子,但是她知道他再也没有看过她,他已经不认识她了。
她走了,去了城里,去寻找她的房子去了,去奋斗她的房子和繁华去了。
她留在这里的,只是一个身影,一个头式。
烟花放得再美,她也看不见了,听不见了……。
二)
安琦一到城里,就把自己的烟花烫换成了睡发,自然随意地搭拉在脖子上,柳叶尖似的发梢,增添了一种清纯的美。是清,是浊,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中还时常晃动建川的影子,这影子增添了一种清寒的的风味,而她不过21岁。
通过劳务市场,她在乐山找到了一个在慧园街中部卖牛华豆腐脑的小店,她在那打小工。
开店的是一家三口,男的五十来岁,一脸憨厚,大多数都是微笑着,却不说话;女的一脸画的无比妖艳和精致,颜料把她衬托得十分年轻,她身上凡是能挂物件的地方都掉满了金色的首饰,精精吊吊的,像是一个多层次的风铃,随时会发出不同的铃声。他们有一个儿子叫夏瓶,20来岁,精瘦,精神异常的好。
安琦来店不久,老板娘就不干活了,偶尔在一旁指手划脚指挥安琦,大多数时候却是和一帮子贵妇一起打牌搓麻将,一早出去到晚才回来。
那天,下午三点突然来到店里,吆喝道:小朱,去切半个西瓜过来。
安琦把切好的西瓜放在老板娘徐雨梅面前,低着头退到厨房,在豆腐脑锅里搅动,老板娘最看不得安琦有一丝的空闲,按照她的说法,我花钱请你来是干活的,不是来享受的。如果有一分钟的闲,钱便白花了,她无法忍受。
三点,店里没有一个客人,安琦还是在灶台忙乎,一会抹灶台,一会锅里搅搅,一会打开料锅看看。
小朱,西瓜怎么没有冻着,好像有点热。雨梅一边啃西瓜,一边说话。
我是从冰箱取出的啊。安琦低声答。
神经病,精神病,叉把儿,癫痫……这哪里冻着吗?死脑子,就不知道自己调下冰箱温度。雨梅的声音是老木上的风铃。
一个人,有这么多病还怎么干活,安琦心里想,有些想笑,不过不敢丝毫表现,只是听着老板娘的挖酸,睁睁地看着桌子上烟灰缸上那支吸了一半的女士烟,表面上看不见燃烧,实质却在慢慢的缩短,烟头上是一大团灰,已经弯了。看到老板娘的裤脚,却有无数针尖大小的洞,那是烟灰过处的痕迹,她又有些想笑。
坐在雨梅对面的夏瓶,吃着西瓜,听不下去母亲的话,便说,妈,说什么呢?
你不知道,农村的人都是狗,具有狗性,你只有像狗那样对他们,他们才能对你忠实,否则,他们就要变成狼,反过来咬你,咬死你。儿子啊,你在城里呆了这么多年,难道这个道理你都不懂?老板娘虽然是压低了声音和自己儿子说话,安琦还是一字一句听得很分明。想不到城里的人这样看待农村人,怎么着,他们生来就是贵族,而我们只能是狗。安琦心里有丝丝的痛。
安琦,不要干了,这时候也没有客人,过来吃西瓜。夏瓶叫道,公开挑衅母亲。
安琦那里敢过去,只是木然地站在那,耳朵里还回响着刚才雨梅的话。
你小子,也要变狼了?两母子不欢而散,雨梅踩得木楼梯咔哧咔哧的响,烟灰落了一栏杆。
三个人呆立一阵,夏瓶的父亲夏正伟叫道,小朱,过来一起吃西瓜,别理她。
后来店子里也进过几次人,都是不到三天就离开了,工钱都不愿意要,她们受不了雨梅的凌辱,那高高在上的,城市人的骄傲和尖锐。
小店需要一个女人,一个无私的女人,一个奴隶的女人来承担,牛马般劳动,而不需要任何回报。这样的女人,城市里没有,而安琦正好合适,那年冬天,安琦以一种高攀的姿势嫁到了夏家。爱情那东西离安琦越来越远。
现实的爱情,原来是衣食住行,是劳动,是付出。安琦想。
夏家的房子在慧园街中部穿进去,走十来米,然后拐进右边一个巷子,再向前走十几米远,进一道锈迹斑斑绿色的防盗门,爬到七层便是他们的家。
安琦知道雨梅不会真心接受她,于是在七楼的顶上,用彩钢搭了三间小屋,一间卧室,一间杂房,一间厕所,在厕所外面的屋檐下修了灶台。剩下的用石头砌了个小院子,种花,种菜。她和夏瓶就住在这。
傍晚,安琦忙碌完小店的事,回到楼顶的小屋。一边清理菜,一边望着房子前面的十楼上那间小屋,那里是一个小小的鸽子屋。可以听见鸽子喉咙里像是哮喘的声音,只见鸽子们红脚一踮,雪白的羽毛便如一片巨大的雪花在城市上空飘飞,安琦说,真想成为一只鸽子,身在城市,却可以脱离出去,傲视城市。
夏瓶说,我才不愿当鸽子。我要当,就当这花园里一株树,永远看着你。
对面五楼房间里传出钢琴声,然后是小男孩童稚声音唱着,太阳花,太阳花下,是红领巾……。仿佛是很远的童年,从时间的隧道里走来。
四处都是菜在锅里痴痴笑的声音,花园里,紫茉莉不知是今年开的第几批。
烟火的气息里,有一个简单爱着自己的男人,简单过生活,安琦已经满足了,她幸福地忙着做饭。
下面的七楼,她是不去的,因为雨梅像防偷一样防着她,生怕她悄悄拿走了她的什么东西。只要安琦去后,还没等安琦走,她总是蹬蹬的跑过去,瞪着看半天,看安琦呆过的地方有没有动过的痕迹,安琦几乎不去七楼,有什么事,拿个什么,都是叫夏瓶去拿。
白天忙店里的事,傍晚回来看鸽子,听那个男孩唱太阳花,看紫茉莉,成为安琦生活的全部,生活就这样如流水般淌过去。
对于夏瓶,安琦没有什么激烈的爱恨,平淡的就像那鸽子飞,钢琴曲。激烈的恨是有的,那便是她和雨梅不言语的战斗。
第二年,秋天,安琦生下一个小男孩。瘦瘦的像只病猫。
有了孩子,雨梅有时候也和老公一道上来。但是从来不看安琦一眼,径直抱起孩子逗闹一番。孩子还不知道笑,只是对着她努嘴,把口水吹成一团泡沫。她叫道,看你把胳膊给我压得,酸呀,酸呀,然后把孩子像丢热馍馍一样丢在老公怀里,似乎烫住了她。她四下审视,没有发现可指责的。又过来逗孩子,孩子一扁嘴,要哭,雨梅马上叫道:嘘,嘘,别闹,隔墙有耳……。把安琦听的莫名其妙。
安琦有了孩子,自然没有精力看雨梅的脸色。
雨梅也怪,自从安琦生了孩子,似乎感到失去了展现自己作为城市人的舞台,就萎靡了,也不出去打牌,也不去店子,只是依在床头,一天到晚看电视。床头柜上放着饮料,鸭脯小吃,水果,叶儿粑,吃饭喝水都在床,恨不得把厕所都搬到床上。但是一说话,声音洪亮如钟,仍然是那种鬼鬼祟祟的语言,仍然是带刀带刺的语言。
有一次,安琦下楼取烧水壶,从门口看进去,看见雨梅穿了一件脖子处有一只大红蝴蝶绣花的绸缎睡衣。正懒在床上吃叶儿粑,吃了,擦擦嘴,抿一口水,然后吐在床边的塑料袋里。
安琦出来时,真想吐,她居然穿了一件和安琦那件一模一样的睡衣。
以后,安琦买件什么衣服,只要穿着好看,她马上扭着安琦问哪里买的,第二天准会买回一件一模一样的。
奇怪的女人?安琦想。
安琦没有母亲,父亲知道安琦在夏家做不了主,也不来。夏瓶说,叫我妈来照顾你吧。
算了,你妈像个吸了鸦片的女人,走路都没劲,会给我们看孩子。安琦说。
也不知怎么的,雨梅敏感地知道了安琦说她的话。当夜叉在楼梯口,声声骂:有本事的,自己买房子住,穿了真皮走啊?没本事的,就不要嫌。我在自己家,想怎么就怎么,你管的着?要当皇后,找错了地方。滚蛋,滚蛋,一起滚蛋……。
一家三口,定在那,知道事向的两个大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青一阵,不敢还口。出了门,哪里是个居处?
安琦把手长久地插在泥土里,她似乎在土里拉着了母亲的手,紧紧的拉着,握着。你母亲这样闹,让人怎么活啊?
少说两句,她有更年期病。夏瓶无奈的说。
泪,珠子般掉,掉在花园的泥土里。
最后来照顾安琦做月子的,是她的外婆。
外婆对安琦无微不至。但是很快,一个月就过去了。临走时,外婆说,屋顶的烫板上好像有老鼠,晚上打滚一样,我回去跟你们抓只猫来吧。老鼠多了,对小孩不好。
猫来了,问题却出来了。
猫是一只小麻猫,毛色有点类似灰雀羽毛的颜色,看着,似乎傍晚已经临近,哪怕那是清晨看到。
安琦知道夏家那些地方对她有禁忌,但是猫那里知道。
活泼调皮的猫见着树叶花叶就用小爪子碰碰,要是撞见绳索,马上缠着打圈儿,像个天真可爱的孩子,是夏家最具生命特色的生命。
这只喜欢城,喜欢探索的猫,偶然一天,溜进了七楼。它也许为着雨梅房间里小吃的香味,嘴馋了,沿着沙发,几跳进了房间,它一下子看见一个老而妖艳的女子,女子也看着它。
几秒的虎视后,女人从身后抄了一个线团,对准猫扔了过去,猫惊叫一声跑了。
为了那些梅花脚印,安琦挨了一顿臭骂。
夏瓶为了改善安琦和母亲的关系,特意做了炒螃蟹,让安琦送下楼去。
人还没走,雨梅历声叫道:拿走,谁知道你让猫舔过没?带着猫味。
安琦只想哭,自己舍不得吃,孝敬老人,却遭到这样的鄙视和难堪。
她还没哭,雨梅却抽抽搭搭哭开了。
她跑回到楼顶,叫道,这楼顶无法住了,连只猫都无法宽容,还能指望什么,说完自己也哭,在花园里一把一把地抓泥土,真想吃下去,一下子哽住,再也不用喘气,看看孩子,终究没有吃。
夏瓶叫道,你们不要闹,把我闹死了就不闹了。是啊,你能让儿子去反她自己的母亲吗,两边都是爱,当然牺牲的还是我。安琦看清了这一切。那只无知的猫,像个温柔的少女,站在屋顶,看着这一切。
人没死,猫却死了。
几天后,猫在七楼窗台观光,雨梅看见,正为前段时间的梅花印烦闷,走过去,只轻轻一抚,猫就下去了。安琦在楼低防盗门左侧,看到了血肉模糊的猫。
这血腥的杀意顿时像安琦扑过来,像一只凶恶的狗。
孩子不到半岁,他们离婚了,孩子留在了夏家,她又成了孤身一人。
三)
小镇,乐山,她是回不去了,安琦去了深圳。
也许为了掩盖自己的落魄,她照例做了头发,是小卷。前两次,是为了爱情,这一次她为了自己,为了一个新的开始。
她在一个玩具厂做工。
她不再相信爱情。
一个月的工资刚到手,室友就给她借,说老家母亲病了,她想也没想就借给了别人。第二天,工友就消失了,而她还等着她还。
安琦身心疲惫地回到小镇,可是小镇的人都说她好好城里的生活不珍惜,肯定是到深圳卖身子去了。
没有一个亲戚一个朋友愿意收留她,她坐过的凳,等她走后,别人会反复的洗。她吃过的碗,别人用来做猫狗的碗。
外婆虽然爱她,可是无法给她这个社会,给她永远的幸福。
她又去了深圳。
一天,她上完早班准备回寝室,一个上中班的室友叫她捎带一个包裹。刚走到厂门口,就被叫住了,原来那个包裹里的电饭煲正是厂里丢失的东西,早就嘱咐保安注意了。她不卑不吭,非常理智地洗清了自己的罪过。
就在这次纠纷里,有个台湾的老板欧阳看上她的善良,踏实,看上她的头发,她的美,她的下巴右侧有一颗黑字,黑得发紫。欧阳说,喜欢那个字,喜欢她柔软的头发。
她去了台湾。
小镇的人,都不相信,但这是确实的事情。
他们是在小镇开的结婚证明信,建川知道情况,心里有些发酸。他叫民政局的人收了一万元的手续费。
安琦,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
她去了远方,临走时,还是给自己烫了个烟花烫……。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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