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猫巷篱下花子

发表于-2012年08月15日 早上9:35评论-5条

这是山城的一条穿过旧式居民区的巷子,长约四百米。巷子沿地势逐渐下降,平的,阶梯,交错其间,平平仄仄,蜿蜒如蛇。路不宽,两米左右,两侧大多是高三层的楼房延伸出来的低矮的棚房。无数的老化的电线缠绕在棚房的墙壁上,似乎是病人身上插满的线管子,只是不知道哪是有用的,哪是无用的。

猫狗喜欢倚墙行走。微风的时候,老式的九孔窗自动微微开启,扇叶处发出柔柔的一声猫叫,亲腻细柔,于是这条巷子得了猫巷的名字。

从山上下来的农民总是要通过这条曲折的巷子才能进入县城,流向菜市,医院,商店……。然后又从这个巷子,回到山上,很远的山里。这个巷子是这个县城的盲肠。

巷子出口处,是自然形成的街市,山里来的农民一出巷子,就把背篼里的东西就地一放就开始卖。其实出巷子向前走不到一百米,再上一个十来米的阶梯,就是县城的农贸市场。里面从早到晚,都是热闹非凡。近几年,城里的人口调高,说是大棚菜不好吃,还有激素,农民的菜好,改向喜欢农民的土特产。农民也聪明,干脆就在巷子口自己形成一个菜市,收的管理费少,还有一种找到归宿找到自尊的感觉。

陈大明背了满满一兜东西,有半袋米,半背篓土豆,几斤核桃。手里还有一篮鸡蛋。他家住在山里很远的地方,其间要穿过狭长的峡谷,然后要爬几座山,才能到达县城后的这座山,走十公里左右的羊肠小道,才能来到这个地方,快速地走,也要七八个小时,今天他背了这么重的东西,几乎近十个小时才到。从天明出发,到城已经是傍晚了。

这陈大明35岁左右,矮个子,皮肤似乎烟熏过,是烟叶的黄褐色,不过精神好。走了一天的路,汗水干了又湿了,湿了又干了,几经浸染,那草绿色的衬衣前后,黑色的短裤的裤档处开满了盐水晶的花,一大片一大片花纹,散发出一种盐菜的味道。走山路,他自然穿了一双草绿色的胶鞋,露水,汗水,泥土,已经把那双鞋变成了黄沙鞋,这时像个老人的嘴噗嗤噗嗤吹出难闻的气息。这些气息从他身上扑腾出来,又扑腾进他的鼻子。他顾不得这些了,赶紧把鸡蛋隔在旁边的石台上,就势把身子一斜,背上的背篓就扔在了地上。

买菜的人已经不多了,旁边有一个70来岁的老人在卖青菜。青菜有些干蔫了,老人的神情也有些干蔫了。隔几米的地方,有一个胖女人,脚下放着一只肥大的鸡,人和鸡都极其的肥硕,是种无声的对应,都沉默着,像个笨笨的胖孩子受了欺负,自己在那生气。再有一个卖桃子的中年男子,桃子已经不多几个了,正心平气闲地做最后的守候。不远处,还有几个买菜的妇女,妇女旁边立着几个黑花脸蛋的孩子,好像菜一样静默着。

大明迅速扫了近处的几个人,他们都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个卖肥鸡的胖女人眼角处有一丝鄙夷。也许是她闻到了他身上那股炙热的汗气。他想。

没有负重的身体多好啊,像片叶子一样可以飘在空中。他迅速忘记了那双眼睛。

一个小时过去了,还是那几个人,谁也不愿意先退出。他不得不坚持啊,家里一周多没有吃过肉了,还有儿子,一直幻想的那件有明星脸的衬衫,想到这他更加坚定,就是站一个晚上,也要将东西卖出去。还有,猫巷阁楼里的柳大姐,似乎就在路灯的上空侧着身子对他微笑,招手,该去看看她了,想到这,他嘴角微微颤动了下,一丝笑迅速的偷偷散去。

暮色渐渐上来,他们像路边的电杆一样静默,仿佛是泥塑的人物。

老人走了,妇女孩子走了,只剩下那个卖鸡的和他。

彼此错开对立着,不知道的人还疑心是闹了架的两口子。

路灯亮了,他们的身上,脸上便洋溢着金光,像渡了铜一样。

那只肥鸡没有卖出去,那个像吹了气的胖女人抱起了那只肥鸡,悻悻而去,走的时候,回头瞪了大明一眼,仿佛是他害她没有卖出那只鸡。大明像被哽了一样,讪讪的站着,心里有些难受,他想,要是我有钱,我就买了那只肥鸡,把钱丢在地上,满地都是,让她捡去,看她还敢用眼睛鄙视我不。

胖女人走后,不多久,他所有的东西都卖了。

大明在路灯里蘸了口水,反复数着八十块钱,仿佛永远数不完,心情慢慢好起来。

回家是不可能的了,再说,父母嘱咐他明天接了儿子一道回家,他儿子在县城念中学,明天就是周五。想到儿子他有些悲哀,孩子他妈在孩子不到一岁的时候进城打工,从此音讯全无。

这个县城,他没有亲戚,也没有朋友,他只有猫巷的柳大姐,柳大姐住在猫巷的中部。从巷子中部向左拐一个直角,进去,穿过一个狭长的楼梯过道上楼,二楼尽头的阁楼里就住着柳大姐,是只“猫”。

他摸索着,一边走,一边回头看,鬼鬼祟祟地到了楼角,机警地摸了摸裤兜,还好,钱还在,自从把钱装入裤兜后,他一直在时而不时地摸它,只要有几秒钟没有摸,就感觉钱仿佛飞了,心虚空在天际。还好,钱踏实地鼓在那里,虽然不曾掉过,但是因为有几秒钟没有摸着,也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惊喜和快感。大明就这二楼的路灯再一次数了数钱,然后再一次郑重地放好。

去了,明天的肉钱哪里找?他望了望楼上,然后转身向外面走去。刚走到巷子口,他又站住了,我已经三个月没有碰过女人了,上次来还是卖樱桃的时候,而现在稻谷都快黄了啊。那次樱桃价格好,他去了,还给柳大姐带了点去,两个人可谓如漆是胶,就是老婆也没有那么缠绵过。想到这,他两腿有些发胀,一种酥酥的感觉在里面蔓延,他又走入了那幢小楼,

这一次走到了楼梯口,他又顿住了,都说b*子无情,要是她全拿走了我的钱,肉是可以不吃,但是对于儿子,该如何交代呢?想到这,他又往外走去。

出来,进去,进去,出来,如此反复……。

最后第五次,他敲了门,进去了。

女人穿着碎兰花吊袋,脸上涂了脂粉,但是看得出来,有的地方厚,有的地方薄。眉毛和嘴唇也是描了的,但是极不真实,像是画了贴上的,从飞扬角落里可以撕下一片来。女人不漂亮,是很普通的,不过,房间里有股湿凉湿凉的香,这香使他有些迷醉。

女人说,你来了,怎么好久不见来了?用背对着他,独自看窗外琉璃的灯。

路这么远,……况且……,我今天不走了……专门来陪你……。

谁让你陪,让开,别让你的汉气……去冲过澡。

洗完澡后,大明来到床上,女人已经像只温柔的猫卷在那里,他心里拎起一股爱怜。床上有股潮湿杂乱的气息,这使他有点不自在。

首先说好,我今天来看你,带的钱不多,明天还要买肉买酱醋,还想给儿子买件衬衫,上次就看好了,上面有陈坤像的。

那你来做什么?

不能那样说,我对你是有感情的,在我心中,你几乎就是我没有进门的媳妇。

感情,哼,……女人像只发怒的猫,先前那贴床就睡的慵懒,温柔早已经不见了。

这样吧,你便宜点。少收20元,就30元。那20元算是我陪你一晚上犒劳。

你还给我要工钱?是我请你来的吗?…… 做这事,还要讲价还价?……那我该怎样打折了给你?

生活这么不容易,你还要我怎样?我能来,已经……

女人见他生气了,转过身来,说,算了吧,30元,看在认识这么久的份上,上来。

一天的疲倦,在那卖肥鸡女人那遭的鄙夷,在两个人的缱卷里,消失的无影无踪。他仿佛着在攀登悬崖,正在悬崖的中间的狭缝里,他必须手死死地抓着,脚死死地蹬着,用脚趾挖住,否则就要掉下去,那险峻,那危急,那紧迫,……他几乎快乐的要死去。他用嘴咬着,咬着,要嵌进那悬崖里。正在千钧一发的时候,女人推开他,今天是打折了的,一分钱,一分货,你只能在外面哈,怎么攀登都行。

一分钱,一分货,你是什么货?他在心里想着。从女人身上下来,他有一种失重掉入万丈深渊的感觉。

窗门在夜风中吱呀一声细响,仿佛着那里藏了一只猫。

下面还饱胀着,他就想象着,一只很小的猫,正温柔地爬在上面,正舔犊着他,他一下子自己颤栗着,结束了一切的幻想。

他缓慢地穿好衣服,一夜无眠,早知这样,还不如住10元一晚的旅馆,还可以多买两斤肉,一家人吃的左脚打右脚……这人啊,欲望啊……是多么的可怕。

生存可怕,欲望更可怕。

一晚上都是攀登悬崖的梦,梦里总有猫叫,那温柔的声音,使他常常梦醒。

第二天,天没亮,他在她的枕头下压了30元钱,悄悄掩了门,走了。那女人,像只猫打着呼噜,那呼噜里有着无限温暖的美梦。

楼梯很狭长,巷子很深,在路灯下,他模糊的影子也很深长……是买肉,还是买衬衫……他盘算着,要上路了……。

儿子看到背篓里自己心仪的衬衫,嘴巴开成了花,但是当他刨到底,看见那可怜一片肉,他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以父亲的风格,买肉一般都是3斤以上,除非,除非……他扭头审问父亲,“你又去了那个地方?……”大明没有料到儿子会这样问,有一种突然被开膛破肚的感觉,他愣在那。

儿子站起来哭着跑了,他在后面追着,追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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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绍庆
☆ 编辑点评 ☆
绍庆点评:

男人有钱就变坏这话有一定的道理,小说中的主人翁陈大明,到猫巷里卖了几样土特产,不顾老婆孩子,竟然花钱去快活一次,可笑、更可悲。
生存可怕,欲望更可怕。回头是岸,如果还不醒悟,后果不堪设想。

文章评论共[5]个
飞雨点点-评论

可怜又真实的生存。小说营造出静谧的氛围,在这里,人的内心显得喧嚣。清凉的语言和生硬的现实碰撞,如水激岸,使文字意味迸射,余音袅袅。at:2012年08月15日 上午10:47

篱下花子-回复谢谢飞雨的鼓励和关爱。 at:2012年08月15日 中午1:58

绍庆-评论

中午来拜读佳作,祝天天(:024)(:024)年年(:012)(:012)at:2012年08月15日 中午1:51

月下的清辉-评论

欣赏,欢迎赐稿小说,再接再厉,期待更多。(:011)at:2012年08月15日 下午4:49

木有花-评论

对陈大明皮肤和衣服鞋子的描写很精彩,向花子学习了!at:2012年08月16日 下午4: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