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钓是我从小养成的爱好。还是在孩提时代,就爱跟在哥哥的后面到村里的水塘边钓鱼。那时候可没有现在这样优良而齐全的渔具:鱼竿是从屋后砍下的竹竿;鱼线和鱼钩是从走村串户的货郎那儿买来的廉价产品,有时候鱼钩就是用妈妈的缝衣针弯成的;鱼漂是就用鹅毛管剪成一小段一小段的穿在线上。钓饵是最容易搞到的,只要拿着锹在烂草堆下随意一挖,就能挖出大把的蚯蚓。但诱饵却通常没有,因为那时温饱都是一个问题,妈妈自然不允许我们将米撒到水塘里喂鱼。就算有时候趁母亲不在家“偷”上一点儿米,但也没有在当时纯属奢侈品的酒来泡制,只好将米放到锅里炒出一点儿香味,这样的诱鱼功能之低是可想而知的。那时候村里的水塘是集体的,常年不干,而且没有污染,水塘里的鲫鱼等野鱼很多,所以尽管诱饵很差甚至没有,却依然能够钓到,虽然通常并不能满载而归。
那时的垂钓真是件赏心悦目的事情。不论春夏,空气中永远弥漫着花草的幽香,清澈的塘水倒映着蓝天,调皮的游鱼嬉戏着白云,杨柳的柔枝一直垂到水里,在清风中拂动,将水面描绘出一圈圈的涟漪。将鱼钩抛进水里静静地等待,有鱼儿吃钩了,就会瞪大眼睛,双手握紧鱼竿,等鱼漂浮起,便猛然往上一甩。不过,空钩的次数居多,但只要钓上来一条,不论大小,都会高兴好一阵子。如果鱼儿长久不上钩,小孩子顽皮的心性就流露出来,像小学语文课本里那只调皮的小猫,将鱼竿一扔,捉蜻蜓捕蝴蝶逮蚂蚱采莲蓬摘菱角去了。夏天的时候,钓鱼结束,还要在塘里痛痛快快地洗个澡,带着满身的清爽回家。
童年时的垂钓是最纯粹的垂钓,完全是一种游戏一种爱好,没有功利目的,不参杂其他色彩。有鱼快乐,无鱼也快乐,体现着快乐的最本真的内涵。长大后,读了点书,竟发现钓鱼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居然负载了许多钓鱼以外的东西。两千多年前的姜子牙用一根直钩在渭水之滨垂钓,这场近乎神经的空前绝后的钓鱼秀,当时一定吸引了众多眼球,遭来无数人的围观,其中当然包括那位求贤若渴的周文王。于是,鱼自然一条未见,却钓到了一位君王,钓走了商纣王的万里江山。从此以后,垂钓在中国便与政治结缘了,那些自恃有经天纬地之才又不愿毛遂自荐的人往往通过钓鱼的行为吸引明主的青睐,即便遇不到明主,却也能博得个隐士的美名。要达成这样的愿望,仅仅老老实实地钓鱼显然是不行的,必须要像姜子牙那样将钓鱼变成一场表演,直钩不能用了,可以吟诗可以唱歌可以跳舞可以说些无人能懂的奇妙的话甚至可以抽疯。为的是要让人觉得你不是为钓鱼而钓鱼,不是个普通的垂钓者,而是个奇人异士世外高人,从而引来世人的议论,将名声传扬出去。不管怎样,姜子牙式的垂钓虽然有着政治目的和功利色彩,却保存着一份人格的高傲,不是到权贵门前摇尾乞怜,而是让你觉得我有才你就主动来请我,你要觉得我无用,那咱们两不相干,你做你的权贵我钓我的鱼。
遗憾的是这样的垂钓发展到后来就走了味,变成了一种权术,一种对他人的要挟。清末的袁世凯可谓佼佼者代表人物或者说个中老手。当清廷内外交困即将崩盘的时候,袁世凯依仗手中的兵权向主子请赏,在自己开出的官位未获满足时,撂下挑子回老家归隐钓鱼去了。他哪里是什么归隐钓鱼,而是以此来要挟清廷,告诉清廷现在朝廷离了他还真就转不起来。其实,袁世凯走的也是一步险棋,搞不好也有可能弄假成真,下半辈子真的只能钓鱼了。所以,他把看得见的钩抛进水里,同时把看不见的钩挂在了那些老部下的心上,表面上在悠然垂钓,实质上却掌控了军队,掌控着全局。从而使清廷的朝政越发不可收拾,只好给袁世凯加官进爵,请他出山。袁世凯终于凭着手中的一把钓竿钓到了他梦寐以求的重权,并最终钓来了大总统的宝座。
说到钓鱼,不能不让人想起柳宗元的那首脍炙人口的《江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因为这首诗,寒江独钓便成为了中国文化的一种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孤高绝世的形象,它看似一种消极的隐逸避世,实则是以傲然独立的姿态同丑陋的现实世界相对抗。这一形象尽管有些孤单,但却像一座高标,让所有的喧闹浮华争名夺利在他面前黯然失色自惭形秽。寒江独钓的形象虽然也是对钓鱼本身的异化,但他让我们看到的不是附着上了政治色彩的丑陋,而是人格的高贵。所以,与其说他是对钓鱼的异化,不如说是把钓鱼提升到了一种常人不可仰视的境界。然而,斗转星移时过境迁,这一形象在现代社会早只能留存在艺术的世界里,最多只能在一些人内心的某个角落之中悄然竖立,再也不可能挺立在现实的世界中了。
近些年,随着供人们自由垂钓的地方越来越少,一些商业性的所谓垂钓中心悄然兴起,于是垂钓也成了具有铜臭气息的休闲娱乐活动,甚至有些高档的垂钓中心,成了与洗浴桑拿足疗等具有同等性质的场所,成了官府的接待项目,同腐败也扯上了关系。于是垂钓就更加的异化了。
童年形成的兴趣爱好常常难以改变。年龄不断的增长,对垂钓的兴趣并没有消减。但垂钓的乐趣却不再那么浓郁纯粹。再也找不到当年那般清澈的池水,再也不见当年的赏心悦目的风景,垂钓时倘若鱼长时间不咬钩便感觉有些兴味索然,倘若尽是小鱼也同样感觉无聊,即便钓到了大一些的鱼也没有了当年的那份惊喜,要是旁边的人渔获颇丰而自己所得寥寥更觉郁闷。我知道自己的垂钓也在逐步的异化,染上了功利的色彩。所喜这些还不算严重,钓鱼的乐趣依然存在,钓鱼时依然能忘却世事的纷扰,让心灵暂得宁静。有了这两点也许就足够了,就足可以让钓鱼之心钓鱼之行保持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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