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夏夜,月光惨淡。静文又一次来到海边,凝望那湛蓝的星空和这里死一般寂静的海面;她似在梳理着杂乱的思绪,解开思念的乱绳,追寻渐渐远去的青春。
远处的海面,一条渔船正向这边驶来,突突的马达声由远而近,划破了这夜色的宁静;看着渔船渐渐远去,静文将视线从海面仰向天空,好似这满天的星辰都向她眨着同情的眼睛,不时地有离群的流星拖着长长的火焰,坠向漫无边际的苍穹。
六年了。也是这样的夏季,静文和她心仪的男人手挽着手,从这一泓 冰凉的沙滩踩过,一起哼唱着《我们曾经相聚过》《月儿弯弯照九州》。累了,相依相偎在榕树下,饿了一罐凉茶两人分着喝;适逢周末,彼此总要交流这六天来的生活和工作,分享爱情的温馨与欢乐。
他俩曾起誓;无论前程多么坎坷,你我将在漫漫旅途相濡以沫,不管生活清平还是富有,我俩牵手一生将这世间的风景看透。
男的叫凌平。是惠城某公司质检部的蓝领,就在那个百花盛开的春天,邂逅于这个尚待开发的半岛,两心交融于这个美丽而又令人难忘的海湾。
凌平自幼在海边长大。能说会道的他,常常深情的对静文说:你是我心中的天使,我对你的爱就像这大海,将你深深的包容起来。
静文每每想起这句话就会心潮澎湃,她抱定自己所爱的人一定会给她带来惊喜,同样在某一个鲜花烂漫的季节拥有他俩共同的家。
凌平是个渔家的后代,家境清贫,父母靠着一条破旧的渔船风里来雨里闯,日夜穷劳在海面上。随着凌平的不断长大,在四个兄弟中数他长得帅,看着出落成大人的小儿子,父母就为他算过一卦,最后真的被算命先生断言:“五行齐备,天庭饱满,生相超凡,将来必定是大富大贵之人也!”
父母高兴之余给予了算命先生重谢。望子成龙的父母带着满心的喜悦回到了家。为改变家里的现状,父母倾家里的所有供他念完大学,将改换门庭的希望都倾注在小儿子的身上。
在某职业学院毕业后,凌平只身来到惠城,几经辗转,被聘到一街道的市场管理部门工作。也许是因为父母的过望,从而甜犊惯养,从小就喜欢散漫游荡。只在这个部门干了半年,就因为大事做不来,小事又不想做而被该部门彻底的“解放”。
静文出生于长江上游的一个山乡,大学毕业后只身来到深圳。时年二十出头的她,清秀白净,光艳照人。涉世不深的静文,再一次集体度假时邂逅凌平,看到他的风流俊逸,平静如水的静文,按耐不住内心的悸动,感叹相见恨晚,相约一见钟情。坠入爱河以后,俩人形影相随,如胶似漆。
在不大长的时间里,凌平东游西逛的去过好几个公司,工厂。最终都因为他的怕苦怕累而被对方辞退。公子哥一样的他,因为害怕面见父母,在这边的几个春节都没有回家。每当静文问及他的生活和工作情况,他总是绘声绘色的编一套假话来哄她。久而久之,静文曾几次想到他所在公司看看,但都乘兴而去,扫兴而归,打他的手机,不是联系不上,就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静文也曾怀疑过他是不是对她说了假话?
时间又过了一年。就在这一年的秋天,静文已经连续两个月都没有来例假,等到过了三个月她的肚子渐渐地隆起,毋庸置疑,静文已经怀有他的孩子。
静文的母亲得知这一情况后,再三催促女儿要和凌平办了结婚手续。可是,无论静文多么着急,凌平总是借口推脱。且就在此时,凌平到静文所在出租屋的次数越来越少,几次电话里传来的就是公司里工作太忙无法抽空,急得静文在屋子里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随着预产期的临近,仍然没有凌平的信息,整整四个月,无论静文怎么打听,再也找不到他的身影,这位负心郎就像孙行者化着了一缕青烟……
肚子愈来愈大,预产期愈来愈近。无奈之下,静文只好辞去了一家网站的工作,叫来母亲陪同到医院将孩子生下。也不知是命运的捉弄还是上天的恩赐,静文竟然非常顺利的产下了一个健康可爱的男婴。
做了母亲的静文,面临着许多新的考验,首当其冲的就是宝宝的抚养开支等问题,如今静文辞去了工作,加上原来为凌平找工作花尽了本来就不多的一点积蓄,囊中羞涩几乎连房租都付不起。
事实上,凌平并未走远,也不是他说的在某某公司打工,其实他早就被一富婆包养,成了一位颧骨高突,满脸横肉的太富婆“小三”。
打从静文怀孕的第二个月起,四处游荡的凌平完全失去了生活来源,而为了寻找适合于他的职业,他在一次夜总会里消遣时被一朋友推荐,尝试着进了那个富婆们享乐的“逍遥苑”。本身好吃懒,喜欢在天堂作乐的他,终于如愿以偿的做了半年的“鸭子”,半年之后被一港婆相中,从而长期的被骄奢淫逸的富婆包养的在家中。
失去了性自由的凌平,成了性“放纵”的机器,一旦满足不了富婆就要受到非人的折磨,在富婆家中还不如她的一条宠物狗。
为了显示自己的“能”耐,他只能靠富婆赏赐的“薪水”,偷偷到药店去买伟哥。身体上长时间的透支,使得曾经矫健英俊,光彩照人的凌平不到一年就目光滞呆,暴突青筋,成了一个佝偻着腰的小老头。由于身体严重不支,已经远远满足不了富婆每天的需要,富婆以“违约”将他赶出了淫窝。
凌平被解除“签约”之后,从灵魂到身体都彻底的垮了,整个人只剩下一副穿着人皮的躯壳。
如今的凌平疾病缠身,最难治还是感染了顽固的性病。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他低着沉重的头颅,碎着疲惫的脚步登上了北上的火车,他决定永远的离开这里,期待在外地碰碰运气,看看有没有惊喜出现。
到了数千公里外的雨舀市,靠卖身赚来仅剩的一万多块钱租了一间平房安顿了下来。用原来与静文联系的那张卡给静文发了个信息:亲爱的文你好。让你牵挂了。一年多不在你的身边,想必你都好。我离开你之后,跟我大学的同学历尽艰辛辗转到西北的一个山区,开发一种目前世界上稀有的金属矿,为保密起见,矿上一律禁止任何人同外界联系。加之矿山偏僻,交通靠步行,通信靠人工。为了生活,为了我俩未来的幸福,我只能忍受寂寞,将对你的思念,你给予我的爱暂时藏在心里。
从目前的情况看,至少还需要两三年方可见到成效,我是这里的骨干,无法中途回返与你相见。望你自己注意身体。爱你的平。
当静文手机上突然显示他的名录时,又惊又喜!一边给孩子喂奶一边读着凌平的信息。她好似做梦,一边摸摸孩子脸,一边摸摸自己的身体来证实一下这是梦幻还是真实的信息;当确认无误后,静文马上按键回拨:“对不起,您所拨的电话已关机。”
就在这一夜,静文孤影伴孤灯,嘤嘤垂泪到天明。她拿不准她的“心上人”这两年到底在做什么。他的话是真是假,如果是假的,他为何要骗她?一连串谜团让静文无从解开。
光阴荏苒,一转眼又过去了半年。随着孩子的一天天长大,各种开支也在不断的增加。尤其是当孩子生病时,孤儿寡母的她几次差点精神崩溃,弄得她身心俱焚,声俱泪下……
无论现实多么残酷,生活还得继续。为了生存,为了她心中这个尚未破灭的梦,她决定将孩子送回老家,只有辛苦年迈的母亲。
静文凭着自己的聪慧和超常的业务能力,很快在一家移动公司找到一份工作。一边上班一边学习,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就升至公司的业务经理,再加上她的善良美丽,深受同事的拥戴和赞誉。
时间又过去了一年,仍然没有凌平的消息。受客家文化熏陶的静文,总是捧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传统观念,默默地等待着,等待奇迹的发生,等待凌平的出现。
随着静文在同事中地位的不断攀升,向她射来丘比特之箭的男生也不断出现在身边。但是,对爱情执着的她,从来不为所动;即便有的男生公开向她求爱,她也笑笑:耐心地向他解释,挑明自己是一个有了孩子的母亲。
就这样等啊等,等了一年又一年。直到儿子都四岁了,仍然没有他的消息,更不知道他是死还是生。
又是一个周末的夜晚,静文一个人来到这个令她魂牵梦绕的海滩。一浪高过一浪海水已打湿了突兀且粘满海贝礁石,漫过可刚才还是干爽的沙滩,也掩没了她白晰的脚腕。
从凌平不辞而别之后的每一年,她从不中断,在这蓝天之下静静地搜寻曾经故事,追逐那份曾经的爱。她是多么希望能在这里再次拉手跳跃,深情拥抱,追逐打闹。然而,历史可能再也不会重放那段令她痴狂的录影,只是一个人黯然神伤的拨弄着手机挂耳上那个海豚。
静文呆呆地看着这里漫天的星辰,自言自语道:你过得好吗,今夜你又在哪里?是在荒无人烟的山野,还是到了某个乡村?如果是,此刻的你是否想起了我,想起你从未见面的儿子?或许由于一天的劳累早已经睡去。由于失去了与你的联系,不知道你的电话号码有没有变,你原来的手机号码我每次试拨,传来的总是“对不起,您所拨的号码已关机”。我只能仰望夜空,寄语星星,让海风传递问询,让月儿捎去我的思念之情……
秋天又回来了。 你曾经对我说:“每年的秋季我都要出远门,你一定要好生保重,空闲时我就回来看你,我喜欢听你唱歌,听你咯咯的笑声;听你讲那些天真的故事;我还喜欢你的温柔贤惠,生活艰苦的坦然面对,以及总是嫣然一笑的表情。”然而这一切都成了梦,成了我心中永远的痛!
静文在海湾的沙滩上静静地坐着,一对眸子呆滞地注视着北边,在月色的映照下,泪水从满是皱褶的眼角沁出,经浅浅的眼袋像断了线的珍珠滚落下来,打湿了胸前的衣衫,模糊了那两颗闪光的纽扣。
此时的静文又想起了那次凌平因为你失去工作时紧咬嘴唇的情景。在她看来,男人为生存和发展比女人更难,有着比女人更多的痛苦和伤心。她依然相信,好男儿志在千里,凌平一定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正在忍辱负重的为他们未来的幸福耕耘。
静文似乎又听到了,听到他在说话:“虽然我不在你身边,不能与你相牵相拥在海滩,但我的心没有变,每天都在想你,心里还在默默的牵挂着你!主观上我没有离开你的故意,只是生活所迫,前程所系。就让我俩这份爱埋藏于心底。”
静文面对大海,低垂着头,心里在不停地絮叨着。这时候,她要说的似乎很多很多,但孤独的人儿,只能对着茫茫的大海述说着心中的寂寞:
凌平,你还记得吗?我曾经对你说过,我们前面走过的路一定很坎坷,人世间的酸甜苦辣要让我们尝遍似肯罢休;我尽管无法得知你的去向,甚至难以预知你的生死存亡。但能有我的今天,能够认识你,再苦再累我都心甘,我也满足。
谢谢你对我的爱。我们相识尽管是偶然,但我坚信这就是缘分使然。我始终认为你是一个血性的男儿,有自己的目标人生和审美标准。这就好比欣赏一幅作品,各有自己心灵的反应。我从来不会勉强你,我也是一向都很尊重你。凌平啊,你能告诉我你在哪儿吗?
今夜我很茫然。茫然间,仿佛你就在我的身边。你似在说话,我好像偎依在你宽厚的肩头,并在心里无数次的问:为什么,为什么相逢又要分手?难道是我没有兑现承诺,或者对你关心不够?但我俩在一起的日日夜夜,我从来都没有听你说过。
我懂,我知道你应酬忙碌,疲于奔命,实在难以一心二用。好儿女志在千里,怎能沉溺于卿卿我我和那种虚无的快乐?事业乃人之生命,爱情、友谊不过是是生命中的一小部分。我曾经说过,受恩深处宜先退,得意浓时便可休。在这个纷繁复杂,竞争残酷的世界,不失时机,分秒必争!但,即便是功成名就,也要保持谦虚谨慎,一辈子都要低调做人。
……
夜色深沉,月亮早已跨过中线向西山的峰峦靠近。这时候空气中的湿气更加浓重,薄薄的雾,就像一块硕大的纱巾,罩住了整个海面,静文在幻觉中又似看见心上的人儿在朦胧中缓步走来,步履还是跟从前一样的轻盈,神态依然是那样的凝重。
静文坚信,他是个不甘落后,不愿在沉寂中度过的男人。因为他曾经说过,趁现在还年轻,要好好地打拼几年,圆自己多年的梦,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中不能总是做花花公子,更不能当阿混。所以相信他一定是一个拼命三郎式男人,绝不会在社会面前有任何相形见拙的表现。
静文相信自己的眼力,凌平就是那参天的大树,而她就是他旁边的一棵小草。秋风萧瑟时,来收获他的落叶,即便是朔风阵阵,他也能为她遮雨挡风。
“一生有缘,三生相牵,有情人定成眷属。我愿意陪你风雨兼程,走完今生。”看,多好的女人。怎不令人为这种忠贞不渝爱,这样痴情的女人所感动!
静文的痴情确实令人感动,也令人痛心。她所珍爱的男人注定没有机会回到她的身边,她的痴情,她的执着,最终是一场春梦;她被凌平的表象所吸引,他哪儿知道,她的痴痴情深只是一厢情愿,等待她的将是她终身的悔,一生的恨!
月已经西沉,夜色显得更加的凝重,静文迈着沉重的脚步,再一次消失在冥冥的夜色之中……
——壬辰年夏写在深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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