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纠　结

紫风一个人静静坐在鹿嘴山庄下，一片怪石嶙峋的海边。她不时把苹果手机拿出来，然后用眼睛瞟一瞟。

海风轻轻，灰白隐蓝的天幕下是湛蓝的海。远处有几点风帆移动在低矮的山峦间。

离开烦嚣的都市区多好。紫风把腰挺了挺，长长地舒了口气，并没有明显的叹息声。

与人为伍时，紫风可不是这样，走路如鼓点，做事风风火火。她是学服装设计的，已是一家小品牌的设计总监。快三十的人了，高兴时总流露出少女少有的俏皮。平时一双眼睛充满不羁与挑衅。然而呢，她没有放浪不羁，也甚少向人挑衅。可能就是一种气质吧。

紫风同大多数女孩子不同，她不忌讳晒太阳，甚至有点喜欢。所以，皮肤是偏浅褐色的那种，有完美流畅的线条，充满质感。从皮肤闪烁的光泽上，洋溢着活力与健康。

鹿嘴山庄，从深圳市区走高速，也要一个多小时的车程。紫风是如何心血来潮来到这里，可能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也许这里具有少有的清净，可以安顿她躁动的心灵；也许习惯了，因为这里给她留下了不少的回忆。

紫风和泰山好多次在这里留下了他们的足迹。

前天黄昏，泰山突然闯入她的住所。也不是突然，只是紫风忘记了他俩前几天的约定。当他俩那一刻四目交汇时，双方都愕然了。

蓝剑刚刚才离开不久，门铃就响了。紫风以为是蓝剑折返，开门后却是泰山。

紫风住的地方，只有区区三十平米。进门就是客厅，房间与客厅连成一片。门一打开，一览无余。

慵懒的紫风嘀咕了句什么，拉门一见是泰山，下意识的停在了门前。

泰山见到紫风的异样，视线却向房间的纵深扫了扫。沙发上很凌乱。床上床下一片狼藉。紫风看泰山在往里望，也就做了一个让泰山进去的小动作。

没有话语，双方都回避着各自的眼神。

泰山在小区大门口看见蓝剑的车了，但不知道这里是如斯的战场。这里的氛围，让两人知道了彼此不想证实的东西。

泰山与紫风是高中时的同学。高考后各奔东西上了大学。但俩人的电话、短信、邮件从没停止过。毕业后双方约定来到深圳发展。但紫风隐瞒了一点，她在学校有过短暂的恋爱史。而泰山有女孩子亲近他，是如实告诉过紫风的。

泰山学的是电子信息，做的是it行业，也到中层管理这一级了。收入还不错。忙起来也是昏天黑地。平时他俩见面也少。所以，他俩想借这个周末，去中心书城的广场，看户外演出。这个相约，在周一就定了。

泰山选在沙发的一角坐下。良久，泰山问紫风：“我给过你电话和短信的……还去吗？”

紫风望了一眼泰山，迅速的把目光收了回来，没有出声。

泰山不知如何是好。他试探性问道：“那改天再约？”

紫风低着头：“嗯”了一声。

泰山走后，紫风一个人就静静的坐在那里。没有开灯，周围渐渐暗淡了下来，直到好像她在这间屋里不存在了。

紫风找来手机，上面显示泰山的来电：八个未接；三条泰山的短信。

紫风苦笑。那可能正是她肾上腺素汹涌而出、灵魂脱离肉体的时候。

蓝剑不停的打来电话。紫风不接。蓝剑接着改为发短信。第一条：“是不是泰山去你那里了？我在门口好像看见他了。”紫风更生气了：为何不及时告诉我？

第二条：“我就是想让他对你死心。他木讷无趣，配不上你。”紫风想：就你那些前朝情史，我就知道你是一个优先用下半身思考的人。更何况，你现在周围的女孩子成群结队，风流的事情那么多，我如何受得了？一失足成千古恨。幸好刚才早早的把你赶走。

第三条：“不要不理我好不好？我是真心的。真的！我在学校就开始注意你了。这些年来，我在你面前，整个就是遍体鳞伤的挫折感。我以为我这一生都得不到你了。你看我们在一起，不是配合的很好吗？”紫风看到这条短信，终于按捺不住了，她马上给蓝剑发去一条短信：“我求你了！让我安静一下！”

她把手机摔到了沙发上。

蓝剑接着的一条短信，紫风没有及时看到：“不要自责。人生应该尽情享受过程，不要太在乎结果。岁月无情，人生苦短啊……

泰山是认识蓝剑的。蓝剑是紫风大学的同学。他先在上海发展，后来才来的深圳。蓝剑一来深圳，紫风就把他介绍给了泰山。有一段时间，他们三人都处于待业状态，几乎天天在一起。

曾经有一天，紫风突然问泰山：“你怎么告诉若梅说我有男朋友了？”若梅是他俩高中的同学。

泰山一怔：“我看你跟蓝剑挺谈得来的……”

紫风当时哈哈大笑：“你真这么想？我可把握不了他。你放心，蓝剑不是我的那碟菜！”

轮到泰山尴尬了。他只能讪讪的笑笑。泰山心里犯着怵：那我能把握你吗？

别看泰山人高马大，器宇轩昂，但搞技术的人就是呆板。他在追求目标时，是不要出任何差错的那种。

紫风和泰山来深圳之前，就有那么层意思了，他俩都明白，只是一直没说破。

一直以来，泰山是想把这层关系挑破的。可不是吗？暖都暖昧无数次了，还有什么顾忌？多么简单明了的事情。为什么不去做？连给自己解释的任何理由，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但站在一个搞服装设计、穿衣戴帽有自己品味、身材又高挑、又具有某种野性气质的女人面前，泰山就是没有大胆表白出来的勇气。

而紫风恰恰要的就是与泰山面对面时，泰山说出他爱她的那一刻。

甚至有一次，紫风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你真像一个女人，难道还要女孩子追你啊……”

但那次是因为别的事情，紫风才这样说的，泰山没有把话接上来。

泰山接不上话的原因，与他和紫风一年前游七娘山有关。

那次，他俩拂晓就出发了。开的是紫风新买的“polo”车。爬完七娘山后，已累得一塌糊涂。好在他们早就在网上订了鹿嘴山庄的别墅房。是紫风订的。紫风问泰山：“是订一间还是两间？”泰山答：“随便。”

后来泰山也没有问订的是一间还是两间。

来到酒店，已是落日黄昏。

他俩在靠西南的凉台上，一直看到夕阳落山，彩霞暗去。

时光在慢慢流逝。在凉台上，紫风说了一句话：“天天能这样看落日多好！”

泰山望着远方，只回答了两个字：“是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紫风已进到房间冲凉去了。

等到紫风站在落地玻璃前叫泰山的时候，紫风已是一身薄薄的睡衣在身了。

湿溜溜的头发，披散在修长的脖子上。

泰山一抬头，紫风看到了泰山火热的目光。

外面的夜色已是一片朦胧。

紫风娇嗔的说：“看什么看？一身臭汗，还不快去洗……”

泰山拔腿就往浴室跑。

泰山在浴室里慢慢腾腾了好长一段时间，舒了长长一口气才出来。

紫风也不看他。

泰山蹑手蹑脚的走到床沿，轻轻的吻了一下紫风。紫风不动，也还是不看他。

平时，他俩偶尔也是有亲热动作的，但没有那晚小心翼翼。

泰山的手有轻微的颤抖，顺着紫风的锁骨，由上而下摸索着、前进着。他想解开紫风的睡衣，但笨手笨脚，几次都没有成功。

紫风突然推开泰山的手：“别这样！今天我很累……”

泰山不理，继续他手上的动作。嘴巴也凑过去了。可是，他就是不敢太热烈。

“真笨！”紫风似乎生气了。

泰山一惊，停止了所有动作，然后幽幽的说：“你累，那就休息吧……”

紫风气呼呼的侧过身去。泰山躺在床上看天花板。

床头柜上，蓝剑的电话在闪……

一夜西线无战事。泰山终于迷迷糊糊睡去。紫风在天空刚露鱼白时，就独自起床去了海边。

也就是今天她坐着的地方。

那天回到深圳，刚一分手，泰山就给紫风发来了短信：“紫风，我没有伤害你的意思。我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我是不是真的很笨？”

紫风收到泰山的短信，气不打一处来。自语道：“你就不能让我矜持一下啊！”

过了好一会，泰山又来短信了：“真生我气了？”

就在这时，紫风收到了蓝剑的电话：“昨晚为什么不听我电话？”紫风不出声。电话里传来蓝剑的声音：“又在生谁的气？你的心我能懂。我来找你！你在哪？”紫风不出声，把电话挂断了。

蓝剑的电话一个接一个的打来，紫风把电话调到无声状态。

她狠狠的把泰山的短信按了出来，给他回信：“你就是笨！就是笨！一个缠死人!一个又这么胆小！你就不能男人点啊！”

此后很多天，紫风泰山都没有联系。但在某一天的某一个时辰，各自又给对方发了短信。

紫风、泰山还是很在乎对方的。

蓝剑走了。泰山也走了。紫风百无聊赖，她从暗夜中走出自己的房间。一个人先开车去了购物公园。

在coco　park找到一间日本料理，叫了一瓶清酒，紫风却没有敢喝。她多少还是清醒的，尽管她准备一醉方休，但她还是怕被警察抽查，真的拘留15天。

在吃了一堆盘碟的时间里，紫风尽在想：泰山现在在干什么？为什么那么快就把她一个人丢在那里？

她也不感到意外，泰山一定是这样处理问题的。不想让她尴尬，他也无法装得若无其事。一个人的寂寞，无人能懂。紫风接着去了海上世界。每一处的霓虹灯既沉重又暖昧，而且还有一种让人奋不顾身的诱惑。她漫无边际的走了一圈。买了一瓶据说是波尔多的红酒。最后把车开到了红树湾公园。

海风恰是把海底掀起来了，阵阵的腥臭，带着已有的原始，也带着固有的单纯。尽管腥臭，但还是比霓虹灯的光色更让紫风舒畅。放眼望去，对对恋人轻声絮语，倩影隐约。紫风在那里坐了很久。直到周围悉悉的响声，都被流动的暗香淹埋的时候，她回到了自己的闺阁。今晚是不会再有泰山与蓝剑的电话、短信了。紫风靠在凌乱了一地的床沿旁，用一支酒把自己迅速灌醉……

紫风说把握不了蓝剑，是女人的直觉。蓝剑有点才华，还有点小聪明。风流倜傥。蓝剑对紫风一直都是十分露骨的表白。有时单独相处时，蓝剑甚至会直奔主题。但紫风感觉不到蓝剑的爱意。那分明是一堆燃烧的yu火。燃烧尽了，就是一撮灰。而且，至少在蓝剑的爱意里，缺少泰山那种自然流露出来的纯洁东西。这正是紫风最渴望得到的，但她无法从抽象转换到具象里。

蓝剑的攻势越来越猛。紫风心中的野性也被调动了起来。她很希望泰山随时随地来打救她。她不停地怀疑着自己的内心感受。从泰山身上看，她确认世界上是有纯洁的事物存在的；但从自己心灵的挣扎中，又对爱情的纯粹性不抱有信心。

被动的防守，总是输给主动的进攻。感性也总是崩溃理性；只有当理性在感性面前决堤时，才显示出了理性的悲壮之美。

紫风的心正在摇摆不定。

工作压力已经够大的了，一堆乱麻式的情绪，更得不到一个舒缓的渠道。这对紫风开朗的性格来说，已形成一条越来越长的阴影。

也就是前天，正是冬季产品发布会的前夕，紫风突然对自己的整个设计系列没有了信心。她给蓝剑发了条短信。蓝剑就马不停蹄的赶到她面前了。

蓝剑用他超强的专业知识与对市场敏锐的触觉，让紫风一下子豁然开朗了。同时，蓝剑更是不失时机的大献殷勤。并说女人在职场是如何的艰难，如何难于应付人生路上的各种压力。就这样，不知何时击中了紫风的软肋，一下子迷糊了自己的坚守。与蓝剑在自己的闺阁内，进行了一次事先没有预谋的缠绵。

紫风曾经预感到这一天的到来。因为她没有发现泰山有任何发起进攻行动的迹象。但当紫风看到泰山进门后，不知所措的表情时，她产生了彻骨的悔恨，也萌生了无法排解的遗憾。同时，淡淡的忧伤，随着心率的波动，向全身扩散。也许这种忧伤会跟随她一辈子。

紫风想：这出轨的肉体，原来是不能被精神的正道所取代的。尽管她精神确定是纯洁的，她也怀疑起自己来。

紫风沮丧了。她不知道情感到底与生活有哪些必然的联系。但她发现，生活总是在背叛着每个人的情感。

泰山肯定一目了然了。他是没有勇气捅破这层纸的。但有了这层纸，俩人的生活，就有了太多的不确定性。

泰山的顾虑还在于，他太怕一不小心伤害到了紫风。他是那种太喜欢为他人设想的人，尤其是在紫风面前。他在为对方着想的同时，没有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问题。也许自认为站在对方角度了，但始终是由自己的主观意识主导着的。

泰山不善于言表，但在他内心深处，却对紫风有着无限的承诺。前天，他对着紫风凌乱的床铺，没有说一个字。那里是泰山最熟悉的地方。以前是那么整洁有序。他感觉他无法问那个问题。他怕伤害紫风，也怕伤害自己。

有些事情，不知道可能更好。

更何况，泰山也意识到，正如紫风所说：自己就不能更男人一点啊！有时真想抽自己几耳光。哪一个人没有犯糊涂的时候？这不正是我把紫风送进蓝剑这张虎口的吗？我俩没有明确的关系，能怪紫风吗？搞成现在这个样子，不正是我的懦弱造成的？性格啊！要改真难。

紫风的心还是向着泰山的。尽管蓝剑身上那股征服的力量她也渴望。但她没有信心，蓝剑真能够给她未来的幸福。紫风认定，泰山的眼神里，有她下辈子的安定与满足。

……海浪在轻轻的摇。打向岩石的浪花，溅起来，又从容的退回去了。岩石不语，就这样千年不变的守候着日出日落、春夏秋冬……

紫风与泰山的老家在中原。第一年来深圳的时候，他俩来到大梅沙，第一次看到大海，高兴得像个顽童。那一天，他们在海边露营，疯了一晚上。

工作后，泰山开朗的一面不见了。见面时，也更加沉默寡言。

紫风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可能工作压力大吧。如今一回头，这也真是个问题。

今天，紫风请假来到这里，她希望与泰山有一个结果。不管这个结果是好是坏，她想好了。

是的，生活需要继续。紫风想：在生活中，我们不是来累积悔恨、遗憾与失望的，而是来寻找宁静、和善与从容的。

可惜，生活总是背道而驰。

犹豫很久，紫风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告诉泰山。是直接电话，还是发短信？他来不来?来了后是怎样的态度？提不提前天的事？他介意和原谅我吗？

这一连串的问号，使紫风久久没有通知泰山。

一阵骤雨，天空更蓝。

淡淡海风的腥味，裹挟着丝丝的凉爽，就这样毫无征兆的畅游在紫风的肺腑里了。

紫风舒了口气，终于给泰山发了短信：“我已在鹿嘴山庄海边，能过来吗？我在这里等你。”

“不在忙服装发布吗？怎么你跑到那么远去了？我这就过来！”泰山的短信马上显示在紫风手机的触屏上。

紫风幽幽笑了。

文字看不到表情。

紫风想象着泰山是有点着急了。

正在紫风沉静在想象中时，蓝剑的短信来了：“宝贝！好想你！我渴望再次与你共赴巫山！……”

紫风看到短信，抓狂的抱起自己的头，对着大海，大声吼叫起来……

泰山已经启程，市区开始下班，车速明显慢起来。尤其是罗湖区，更是一步一踩刹车。

泰山在车上想：紫风啊，你可千万别做傻事。我们不能做夫妻，但可做一辈子的朋友。

其实，泰山此刻并不知道自己，去见紫风的真正意图是什么。

是啊，人往往最难搞懂的还是自己。

草于　海桃湾

2012-8-9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