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青苹果
在高中上学,在初中住。两所学校之间隔着一片田野,田野边有一条小路。每天,我就在那小路上来往,一个人,孤零零的。
后来有一段时间,小路上多了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洒脱,女的秀丽。二人形影相随,卿卿我我,在黄昏的田野边,夕阳拉长了他们的影子,十分的甜情蜜意。
然而那是高中。
不久后,我有一天放学回家,经过校门口,发现宣传栏上贴了一张大大的白草纸,一群学生张着嘴在兴致勃勃地观看。白纸上黑墨墨地写着两个名字,分明的一男一女,中心内容是开除。
此后,那条小路上又恢复了我形单影只的一个。
那时候校园里正流行琼瑶小说。高二老师在讲台上讲《西厢记》,作为文学常识,浅浅的,防备高考。
有一天开校会,校长讲:高中生明文规定不叫谈恋爱。如果你产生了爱情的种子,——那就埋在心里吧。
大家都笑了。
但我希望那对身影依然能够相依。并不只是秋天的苹果才是红的。
(二)疯人院
高考前,学校领导东跑西蹿瞎忙着。政治老师上课时讲起学校里的形势,说:“我们学校的领导都疯了。”
数学老师背着身在黑板上写公式。门“砰”地撞开。走错门的几何老师莽莽撞撞勾了一下头,倏地缩回去,门又 是“砰”一声巨响。数学老师转过身来怒冲冲喝道“没下课吧?谁出去了?魔道了不是?”几何老师至此以“二魔道”蜚声校园。
数学老师潇洒地抛掉粉笔,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昂然到:“懂了吧?傻子?”
学校换校牌,“正规”学校的“正规”二字译成了英文,曰“normal”,标准意思是“正常的”。语文老师说我怀疑这是谁使用了反讽修辞。其实是“不正常的学校”,疯人院是也。
(三)狼来了
值日生抬来馍,大伙一拥而上,疯抢。
忽闻:“校长来了!”
“哄”,马蜂般地散开。
一个小个子男生灰不溜秋大摇大摆走上去,拿起两个馍旁若无人地走开。大伙愕然,继而大悟,笑,骂。
如是者再。大伙如闻耳旁风,巍然不理。
如是者三。
如是者四。
后来大伙给抢到手的馒头起了个名字:校长。
每当饭时,看到值日生抬着馍筐姗姗而至。总有人回头笑嘻嘻小声说:校长来了。
评作文
作文老师说:大家想象力丰富,只是有点——那个。
他说:有同学写数学老师的耷拉眼皮,是晒干的橘子皮。我实在想象不出,橘子皮,而且是晒干了的橘子皮,是什么样子。
这样吧,你们上课时好好观察一下数学老师的眼皮,课下再观察一下晒干了的橘子皮,比较一下。
又说:有人把英语老师比作“猫眼司令”。
哗然。
(四)和平谈判
那年高中新来一教体育的,大个子,长得黑瘆瘆的,留着小胡子。他有个女朋友,教高一数学,梳一条细细的长辫子,白白的,很柔。那时他在校门口的值班室住。晚自习放学时,总看见那苗条的女老师穿着碎花的长裙子站在门边的人流中,由另一个女伴陪伴着,在值班室门口的灯下等他,小梳子样整齐的刘海儿,脸上挂一抹矜持的神情,痴痴的。
他们交往了半年光景,男的提出分手。原因是他家在镇中附近,认识了镇中一位同样年轻貌美的女教师,比她洒脱,一双深眼睛,爽利的短发。她很伤心。
一天清晨下着小雪,碎沙沙的雪粉。有风,很冷。放了学,我经过初中旁边的一片小树林,小树林黑黑的,清疏中透出一抹寒气。生者枯草的地上铺着层浅浅的雪粉,没有雪意,如霜。有两个鲜亮的身影在那黑白分明的冬寒图里站着,一个长辫子,穿着雪白的羽绒袄;一个短短的学生头,穿鲜红的羽绒服,她们胸前淡雅的纱巾飘动着。各人推着一辆小巧的坤车,崭新的。她们在一起交谈着什么。构成冬晨的很鲜丽的画面。
后来听小素说,他们终于分手了。在两位女教师进行了一场“和平谈判”之后。看来后来的那位女教师也很痴心,第一位忍痛割爱。
每一个星期六回初中时,我便常看见那位体育老师和短发姑娘双双往外走,男老师惯常阴鸷的脸上笑容可掬。
我便会想起那幅《冬晨图》,那场别致的“和平谈判”。
她们会谈些什么呢?不可而知。前些天回家时,在五中门前遇见了那位短头发的女教师,她已有身孕。长辫子的女教师不知怎样了。
也许,还好吧。
(五)“a”及其它
几何老师有一抹小黑胡子,小巧精干的样子。他很年轻。他总是在黑板上飞速地写一个“a”,然后手抵着黑板,回转半边身来,瞪着铜铃大眼,很紧凑地立即张大嘴,激情高涨地发出一声响亮的“啊——尔”,声音高高地抛起一个圆弧,泛着金属的光,然后骤然收尾,“伐”音轻轻淡淡,仿佛“尔”音尾巴上的一点尖儿,可以忽略。叫一声不够,敲一下黑板,又叫一声“啊——尔伐”,如法炮制。
不久,几何老师被更名曰“a”。
下节谁的课?如是问。
“a”的。如是答。
代数老师长得黑,一脸黑硬的胡茬,极像张飞。他以三角函数讲得棒闻名全级,被赠名曰“黑三角”。
一个神秘而带恐怖色彩的名字,被暗地里称了两年。
文科班叫英语的老师姓戴,一天逗一同事的孩子玩,同事说:叫戴叔。
他搔搔头,“不要叫吧。”
同事回过味来,哈哈大笑。一经提醒,流传甚广。
(六)窗外
只知道他喜欢她。
他个子不高,长相平平,才气平平。然而他很秀丽,很通俗的一种秀丽。他教她历史,每个周末邀她出去。她不拒绝,淡淡的。
政史组在办公楼一楼,最东头,门外十几米处是一处池塘,浅浅的水,边上生着一丛丛艾蒿,偶尔有一朵小黄花在那毛茸茸的绿色枝叶间摇曳。有一天下午她不知为什么一个人走到池塘边去,穿一条长长的红裙子,头发挽上去。她拿着本书,脚边有一丛暗绿色的,生气勃勃的艾蒿。下午的斜阳落在她身上,呈现一种忧郁的明艳。
他站在办公室的窗户内,隔着淡青色的玻璃看见了他。不知怎么感到她如画一样的遥远和不真实,以往同她相对的岁月突然地模糊了。只觉得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以往对她的思念和渴慕也变成透明的,像空气一样。飘飘渺渺的,怅然若失。
周末他没有再约她。再没有给她写信。她也没有表现出怎样的异常,见了面,仍旧是淡淡的。
后来她考进大学,他结了婚。他有时还站在窗内定定地看那方池塘,想着那个莫名其妙的下午,改变了他人生轨道的转念,略带一点困惑地。他还想也许她会认为他是始乱终弃吧。有一天接到她的信,信中亲切地称他老师,只字不提旧事。
后来他想,也许人生中那些苦苦相恋,孜孜以求的东西,困扰人心的东西,在阳光下也会化作透明的空气,成为很平常的景致了吧。
(七) 相遇
一个女孩子喜欢上了她的年轻漂亮的老师。老师住在校外,有一条绿荫夹道的小路通向他的住处。每当课外活动时间,女孩子总要拿着本书,慢慢地走出学校大门,一边看着书,一边在那条小路上慢慢地走,直走到老师的住处后边那个大水塘,再转身往回走,尽量放慢脚步,有时还在小路中间停下,从地上拾起一片落叶来细细察看,呆上半天。希望在这漫步和逗留的时间里能够看见他从学校,或从住处走出来。一天一天过去,她始终没能在这条幽静的小路上“遇见”他。于是每个苍茫的黄昏,她带着淡淡的惆怅回到学校去。
有一天正在那条小路上慢悠悠地走着时,一回头看见她素日讨厌的政治老师正推着自行车从校门口走过来。她不想同他打招呼,便加快脚步走向前去,为了躲开他,顺路拐进了旁边的蛋糕厂。沿着厂内的石子路一直走到面包房门口,估摸他早该过去了,就转身向回走。却发现政治老师正推着车子向她走来,并带着油腻的笑容向她说:加工蛋糕的人在吗?她匆匆支唔了一声,从他身边掠过去。
后来女孩子转学走了。始终没能在那条小路上遇见她倾心的老师。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她想遇见的人总也碰不见,她想躲开的人却偏偏躲不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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