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花落知多少　（2012-7-18）

那年四月，草长莺飞。

窗外的那丛青竹，穿过冬的束缚，正在和煦的春风里摇曳。坡上的那片油菜花，写满了春意，正是灿烂的一地金黄。陪我两年又七个月的懿儿突然离我而去，没有任何告白。几行娟秀小字，一枚岑寂耳环，竟是不辞而别的信物。

打开折叠的信笺，“露泣飞花残，相思泪作霜。楚琴弦上话凄凉。此忆萧索，此忆旧斜阳。此忆望穿秋水，顾盼两茫茫。”，只言片语式地留白，半阕的喝火令，如诉如泣。那枚耀眼的金蝶耳环，静静地躺着，如若故人。本应挂在她的耳垂，展翅欲飞。配上伊人娇若桃花的容颜，顾盼间，想来必定是熠熠生辉的。我紧紧地握起它，冷如冰霜。

曾经走过某些名山大川，我常常惊叹于大自然的钟灵毓秀，造化之手的鬼斧神工。见识懿儿的一些文章词令，我常常折服其思辩的奇妙精巧，文采的灵动飞扬。生活的疲惫，未曾遮掩我的向往眼眸。熙攘的红尘，抛去那些浮华枷衣，我安于一方角落的清贫文字。浩瀚人海，时间的无涯荒野里，没有早一步，没有迟一步，曾经就那样与你轻轻地相遇。是你荡气回肠的悱恻咏叹，是你回眸的那一瞥莞笑，是你那一阕帘卷西风的清词，是你有如丁香般的忧郁，如此这般，是我才情不尽的缠绵呵。时过境迁，只是一个突兀地转身，终究没有带走一片云彩。

明日隔山岳，水风空落眼前花。我彷徨地穿行于古道街巷，寻觅一袭刚刚飘逝的倩影。转角处的亭亭玉立，煞是惊艳，可哪里有半点懿儿的飘逸婀娜。我孤寂地登上颠峰高台，望山势北来，大江东去，寻找伊人远去的温热踪迹。云水苍茫，雾蔼沉沉，凋零坠落的都是她的名子。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竹林的清风四起，午夜的蛩鸣不止。睹物伤神，我不能抑制所有的思念。就在一场大病初愈后，带上那枚岑寂的耳环，我踏上了寻找懿儿的几程山水，几程艰辛。头上的愁云惨淡，地上的阡陌苍凉，花风云海间开始了一个人的远行。滴血的黄昏，我就默默地看着夕阳西下，黄沙盈野。淅沥的天空，我就静静地听那风雨潇潇，穿林打叶。

一个凄迷的日子，我来到了六朝古都的金陵。迈步荒芜的胭脂井，寂静萧瑟。斑驳的井栏，冰凉的井壁，清冷得已经很久了。俯望幽深的井底，感到阵阵的寒意。曾经与她五指相扣的欢愉，都随一声叹息，两行清泪，三生缘浅，四面楚歌顿时化作了袅袅青烟，缕缕哀愁。我固执地以为，庄严的鸡鸣禅寺还定格有伊人虔诚的身影，脂粉的秦淮河畔仍残留有伊人青春的气息。我走入鳞次栉比的街市，喧嚣人流，车马不息。沧海只要一粟，就足以将我淹没。弱水三千，哪一瓢才是我今生眷念的半面妆呢？六朝遗恨连江表，天也苍茫，地也苍凉。孤独的行人呀，一棹天涯。

那个风声正紧的秋天，我静静地路过中原。雁阵凄唳，荒草萎伏。与你携手走过的旧时帝京，早已人去楼空，斜阳草树。京师的壮丽委身于浪漫的风情，皇家的威严托付于白月的风流。浩荡的御街是如此地繁华，我逡巡在孑然一身的落魄里。张望着欢声笑语的人群，音色婉转，可哪里有她脆如山泉般的笑音？一阵酸涩涌上了我的心头。我步入一起来过的龙亭，宫柳婆娑，水波依然潋滟。那一夜，窃窃如豆的私语，面湖而坐的相拥，都随着风儿成为了昨日黄花，前朝轶事。小旅馆内的辗转反侧，一夜无眠。第二天早晨，我早早地起来。登上了千年风霜的铁塔，我孤独地回望着汴水上的帆影，舟楫浩渺。沉舟侧畔千帆过，懿儿呀，你隐藏在哪一叶摆渡红尘的木兰舟哟？

沿着黄河，溯流而上的步履是如此地踉跄。可我，不能停止跋涉。向西的诱惑，盛开在那座无处不飞花的春城。汉典恢弘，唐文磅礴，我总相信懿儿就徜徉在这璀璨的万千气象里。高耸的大雁塔，缄默不语，是否见证了你我神话般的木石前盟？叩拜在庄严的大慈恩寺，满脸的茫然。面壁青灯古佛，我虔诚地燃上一柱祈祷的清香。缭绕后的香灰冷寂，斑斑如雪，可曾知晓我这痛若冰霜的数寸愁肠？不屑于羊肉泡馍的膻腥，我走进了你我把盏的那个小酒馆。两盘土菜，三杯淡酒，难以抵挡对你疯张的思念。歌罢无歇日，怎一个愁字竟可以把栏杆拍遍。休说鲈鱼堪脍，我分明感知了懿儿刚刚来过。

长风万里送秋雁，我一襟的幽幽心事，能向谁诉说？冬天的雪花飘飘洒洒，重压着我沉痛的呼吸；夏日的雨水噼噼啪啪，敲打着我残破的心门。你说想扯一缕春云作短笛，吹澈远岫茶烟起。我踏遍了红尘，静耳聆听那吹邹了一湖潋滟的笛音。你说想借一片秋林作高山，草堂高卧春睡足。我就走过了喧嚣，仔细寻找那娇羞了月下花容的身姿。

无奈这一腔楚箫哽咽，懿儿，你可曾听见？谁的身影空倚西楼斜月，懿儿，你可曾看见？蝴蝶耳环呀，犹是春闺梦中人。可是却易得凋零，更有多少无情风雨。君向潇湘我向秦，独处的院落甚是凄凉，林花谢了桃红，究竟过了几番春暮？离恨重重，这次第的忧愁风雨，何所底止。

谨以此文献给懿儿，她与三年前病逝于白山黑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