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懒汉风云李运昌

发表于-2012年08月10日 上午11:08评论-4条

刘家寨是一个刘家镇最大的一个寨子,全村一万多口人,共分四个大队,按照行政划分为:刘家寨南村,刘家寨北村,刘家寨西村,刘家寨东村。国家执行新农村建设的政策,刘家镇为了富民政策,响应党的号召,首先拿刘家寨开刀动手术,决定把刘家寨划分为新农村建设的重点村寨,并且按照计划,将来把方圆十里八乡的小村合并到刘家寨。 

刘家镇工作组成员很快入住刘家寨,开始实施这一跨时代意义的民心工程。这事关千家万户的喜讯,瞬息间犹如一阵龙卷风,迅速传遍刘家寨的角角落落,传到刘家寨每一位老百姓的耳朵。顷刻间,因为房屋拆迁等土地补偿的问题,刘家寨的村民,人心躁动,各怀鬼胎,演绎出一桩桩悲欢离合的情景剧。 

拆迁民房工程,首先从刘家寨的村子中央开工建设。刘家寨的村民刘德成,他的房屋恰在拆迁的范围。拆迁工作按照政策,在轰轰烈烈地进行中,挖掘机,铲车,它们伸出长长的臂膀,在春日明媚的早晨,轰轰隆隆地叫嚣着,惊扰了晨起的村民。他们睡眼惺忪地早早爬起床来,围观这一历史时刻的到来。 

刘家寨虽然是一个硕大无比的村寨,如今时节,围观的村民却没有青壮年,都是一些老人。他们生活了多半辈子的刘家寨,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家一户的房舍,甚至是废弃的老屋抑或是一堵墙壁,在伸出长臂的挖掘机轰隆声中,一时间尘土飞扬,就这样逐渐被夷为平地。 

挖掘机推倒一处新建的房舍,又推倒一处即将倒塌的老屋。这一户人家无人居住,早年的主人已经客死他乡。紧邻这一户人家的两间残垣断壁,挖掘机的长臂轻而易举地摧毁了。这时,有一个围观的村民,他回忆起刘家寨的往事说道:“三十年前,这里住着一个老太婆,她不喂猪,不喂羊,不养鸡鸭。后来,她在野外拾到一个小动物,也不知道是个啥东西,就带回来,用铁链子拴着,把它养起来。时间长了,那个小动物逐渐长大了,尾巴翘的老高……原来,它是一匹小灰狼……” 

“那一个老太婆,她叫黑老婆,如果不是我发现的早,黑老婆子早被狼吃了!”

“就你能哩不轻,如果不是黑老婆子喂养的一匹狼,像你刘德成这样的懒汉,你能活到现在?你能活到现在,那就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你早已经饿死个熊了!” 

这一说话的村民,他是村里磨豆腐的老汉王群山。他和刘德成住偏对门,中间就隔着一条长长的街道,他们算是临街房的老邻居。王群山的房子也在拆迁之列,他们按照国家新农村建设,获得一部分拆迁补助款之后,早在三天前就搬家了。目前空空荡荡荡房屋内,没有留下一件家当。因为他常年磨豆腐,就连那一个早已经废弃不用的石磨盘,也在拆迁队的帮助下,用拆迁队的铲车拉走了。他拉走石磨盘,就是要留个纪念。其实那玩意儿,放在哪里都碍手碍脚。如今磨豆腐,都是用电磨磨豆腐,早已经不用石磨了。留下这一个陪伴他几十年的石磨盘,也就是每天看到磨盘,可以想起他几十年间,几乎是风雨无阻的日日夜夜,曾经起早贪黑磨豆腐和卖豆腐的沧桑岁月的见证。 

勤俭持家,富贵有余。王群山不缺吃穿,家庭幸福。他用自己勤奋的双手,把家庭的大小事务整理得井井有条。 

“王群山,你知道个球,我救那个黑老婆子一命。如果不是我把那一匹狼杀吃了,那一个黑老婆子,她早已经被狼吃了。”刘德成不服气地说道:“那是我认出狼来了,黑老婆子叫我杀狼,我不杀吃狼,对不起黑老婆子。” 刘德成得意洋洋地诉说着往事,嘴巴上不肯让王群山一步。刘德成说话就爱抬杠子,他与人说话聊天,总是常胜将军,就像是两只蚂蚁抬起擀面杖——死抬杠子。 

刘德成今年五十多岁了。他杀死黑老婆子豢养的狼,那是发生在一九八三年。他那时候十八九岁,偷鸡摸狗,不务正业。刘德成他爹,民国期间不学无术,与人鬼混,生下他刘德成。解放以后,刘德成他爹偷杀生产队的一头驴炖着吃,后来被人揭发举报,被人批斗死。 

刘德成爹死娘嫁人,自幼生活苦,无人管教,祖传基因作怪,他继承了他爹“偷鸡摸狗,不学无术”的祖业。生产队挣工分,他不好好劳动,总是缺衣少食。后来分开生产队,包产到户,他家田地的庄稼,除了秋耕夏种,几乎是自生自灭,依靠天地时运收获庄稼。如果时运不济,庄稼不能丰收,就把“养生”的拐杖依靠在左邻右舍,东家借一袋玉米,西家借一袋麦子,凑合着过日子。如果遇到丰收年成,粮食不少丰收,他就拿着粮食到刘家镇的粮店卖粮食换钱花。刘德成“四体不勤”,生活在刘家寨几十年,能东挪西凑度过几十年春秋,能如鱼得水的活在刘家寨,都是他左邻右舍菩萨心肠。如果他们不是担心他被饥寒捉弄死,谁也无心管他扯淡闲事。 

刘德成嘴上功夫非同一般,他和王群山因为杀狼的问题,究竟是他救了黑老婆子一命,或者是黑老婆子豢养的一匹狼救了他一命。他们为此喋喋不休。主题就像是先有鸡,或者是先有蛋,他们闹得无休无止。

刘德成嘴巴上都是硬功夫,无论怎样不肯认赌服输,他心里还是哑巴吃饺子——心中有数。在那艰苦的岁月里,黑老婆子豢养的狼,简直就是雪中送炭。那时节,正当他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他一天到晚不劳动,也无人管教,无人心疼,无人可怜,食不果腹。他接连三天无米下锅,村里的狗,就像是日本鬼子进了村,几乎都被他这一条汉子杀个精光。他把饥寒交迫的目光收缩在黑老婆家的小动物身上。出乎意料之外,其实他就没有辨识出黑老婆子豢养的是一匹狼。他杀狗有经验,那一条狗却格外凶猛。平日杀狗,一个闹狗蛋,就把狗给杀死了。这一次不行,他当时费了两个闹狗蛋,才把黑老婆子的狗给杀死了。 

黑老婆子的狗,杀了就杀了吧!他是晚上下的闹狗蛋,因为饥饿困顿,当晚就剥了狗皮,独自炖着吃了。他吃了就吃了,到肚子里化成养分,感觉气味不对头,一股狼骚味翻涌,在他的肠胃里翻江倒海,差一点把狼腥肉味吐出干瘪的腹腔。 

第二天,他看着狗皮一番甄别,歪着脑袋细思量,一番研究琢磨来去。一声长吁短叹:我的天爷,这个黑老婆子,她喂养的可是一匹狼啊!都知道狼吃人,没有见过人吃狼的,我把狼给吃了! 

刘德成杀了狼,吃了狼肉,喝了狼汤,那感觉不亚于富贵人家炖猪排骨。他就这样保住性命,在饥寒交迫的年代,就这样度过一段艰苦的岁月。当然,刘家寨的几百条狗,也是保全他性命的功德无量之犬。只不过它们这些狗不情愿死亡,都是被他这个偷鸡摸狗的汉子黑吃了。

刘德成杀狗成瘾,是狗的主人,无人不骂他娘的。他这汉子是条汉子,只要他过上吃狗肉的嘴瘾,管他们骂谁的娘,他的娘早已改嫁他人。

刘德成杀了狗,不管他们谁骂娘,他权且当作耳旁风。他有不乐意倾听谁人骂娘的时候,就趁着月黑风高,或者风雨之夜偷他们家的鸡子,对狗的主人进行报复。因为饥寒,风雨之夜,正是他这样小贼神出鬼没的光景。

过往之事,旧事重提,就像是伸出巴掌扇他瘦猴子似的脸。偏偏这时节,王群山与他争执得不可开交之时,王群山突然悠悠然说出半句:“今年春节,你咋不……咋不那个……”

刘德成口冒白沫子,唇枪舌剑,不断纠缠狼与他生命的道理。他听到王群山从嘴巴中抖出这么一句,其中因缘,他内心一清二白,知道王群山下半句将说什么。他卖一个关子,顺口说道:“你个兔孙子,你老干爹不跟你兔孙子一样。我……回家吃饭去,不跟你老兔孙抬杠儿了。”

刘德成说罢,他心中有愧,就灰溜溜地折身回屋去。

拆迁的铲车在轰鸣,围观的老少爷们儿,他们伸着脑袋看稀罕。王群山对围观拆迁的村民刘德福说道:“刘德成这个人,可怜不得他。我话没说完,他就故意走了。其实他知道我要说啥,所以他走了。我说他今年春节,从外面打工回来,没有挣回来一分钱,回家的路费还是老乡给他的。他到哪里打工,最长时间干不了半年,就是干半年,也是干一个月,歇息一个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等工钱花完,接着再干……回来没钱过年,看着他们一家六口人,我心里过意不去,就主动找到他,让他跟着我磨豆腐,我想把他们过年的食物包办了,没想到他跟着我干三天,就叫喊着说太累人,腰腿胳膊疼痛,死活不肯干了。我看他们一家人着实可怜,就送给他半个豆腐,谁知道他把豆腐搬回家,然后出来找我说,你帮忙帮到底,有豆腐了,没有油吃,咋叫我吃油炸豆腐?干脆,你再给我弄点油吧!看他们这一家人过的日子,让我感到着实为难,我忙的要死,他不肯帮助我,却找我要油吃……我给他弄一壶油……他懒得我蛋疼……”

王群山话音未落,刘德成又从院落出来。他搬出一个凳子,稳稳当当地摆放在他家门口。春日的阳光斜射在他身前,门前那一棵洋槐树影的斑驳,在他苍然而自信的脸上晃悠。他穿了多年的军绿色上衣和裤子,不知道伴随他经历了多少风雨,已经被他穿的退去了象征生命的绿色,就这样变色的绿,已经发了白。他的腰带是粗糙的牛皮制作,这一根牛皮腰带的表层,犹如千年乌龟的盔甲,已经暴露出竹节虾一般的裂纹。他心神不定地张望着拆迁挖掘机推倒黑老婆子家的一段残垣断壁,茫茫然伸出一只不热爱劳动的左手,从裤兜里摸出一支压瘪的香烟,右手里握的打火机啪的一声脆响,动作娴熟地点燃一直廉价的散花香烟,嘴巴一扑一扑的杂音,有节奏地在耳畔回旋。他就这样喷云吐雾的抽起烟来。

刘德成虽然骨瘦如柴,面如土色,长期的营养不良,在他身上充分体现。但是他自以为感觉良好,一切的懒汉生活,他可以尽心尽力的享受。有一天,村里人说刘德成实在懒惰。他刘德成不依不饶地说辞:“你们不要说我刘德成懒惰,其实大家都很懒惰。日子好过了,人不想学懒惰也不成,谁想不懒惰,难道说,还想再一次深翻土地,能挖地三尺不成吗?再勤快的人,还不都是在麻将桌上度过!”

刘德成不服任何人,他是刘家寨的常有理之人。可是他不明白一个道理,别人在麻将桌上娱乐,那是一种悠闲的生活,是建立在衣食无忧的基础之上。而他的悠闲光景,是建立在物质极其贫乏的生活境况。这两种有闲阶级的生活方式,是一种完全不相同的生活境界。他却无法区分开来。

刘德成懒惰的形象,他人无法替代。他一年四季干瘪着肚子,老婆孩子步他后尘,跟随他一起同甘苦共患难,在刘家寨出尽了风头。刘德成年年得意洋洋,似乎不知道忧愁为何物。他像是一副刚抽过老鼠屎(大烟)的身骨,仿佛一阵徐徐春风,就可以把他有骨无肉的身子吹的飘飞起来。

大家笑谈着刘德成的风云史。王群山打住话语,刘德福却开口说道:“刘德成,马上拆到你家了,咋还不搬家呢,你家的东西不想要了?”

刘德福也姓刘,他们是一家子。可是刘德成最近因为祖坟拆迁补偿的问题,闹得有点小不愉快。刘德成得了小便宜,默不作声。刘德福和其他祖人,他们都假装不知道这件事儿,暂且不和刘德成一般见识。因为他一家人,把生活过得一团糟。他们虽然口头上不直截了当言说,心里都是茶壶里倒饺子——心中有数。因祖坟补偿款而闹分裂,他们都是不出五服的同祖人,大家除了心中嘀咕刘德成不要脸面,竟然黑吃了祖宗迁坟的钱财之外,他们几乎认同远祖的刘备是同根同宗,就是不认可当前活着的人和祖坟中死去的人,就是他们一脉相承的血缘关系。国家要的是和谐社会,所以搞新农村建设,国家这样一和谐,地球村的刘家寨——刘氏家族因为祖坟拆牵不住的款项分配不均,被刘德成独自一人黑吃了,至今却闹腾的不和谐。他们同一祖宗的血肉关系,居然是如此这般的脆弱,就这么被祖坟拆迁补偿款的因故,而破坏了他们刘家世祖族的和谐。

祖上事务,人多嘴巴杂乱,一贯性情平和温顺的刘德福不过多言论。

“日他祖奶,开发商只知道和大队干部吃吃喝喝,天天喝的都是老百姓的血!轮到我家门上……操他老姨,他们尿也喝不上。”刘德成物质生活,什么都缺,精神生活,就是不缺乏嘴上功夫,他说道:“他们拆迁,让我搬家,我搬哪里?他们想拆我的房屋,就得给我一套房子。如果他们不给我安排一套房子,谁拆了我的房,我就去他们家养老去……王八羔子……我的拐杖正无处依靠呢!他们花天酒地,吃死喝活,不管我们一家人的死活?!”

“就你这一处宅院,开发商无论咋说,他们也得给你一套新房,不给你一套新房,你就是不让他们拆迁……看他们能咋着……能把你的蛋咬了?”

王群山不愧是刘德成的老街坊邻居,他深深知道刘德成的秉性,就顺着刘德成的心意顺了一句。

“不管你现在房子好坏,至少说,你有地方住。如果他们拆迁了你的土坯房子,到哪里住去?”

刘德福说罢前句话,嘴角向上翘着,眼睛看那铲车扬起的臂膀。他分明是对刘德成的行为嗤之以鼻。

“管他拆谁家的,协商不好,我就是不搬迁。”刘德成面对他们二人的言辞,他软软地附和一句:“他们光知道建设新农村,拆房……拆房,我举双手赞同……拆吧!”

刘德成嘴上说“拆吧!”,他就是不搬迁。俗话说,光脚的不怕你穿鞋的。刘家寨的刘德成,他就是一只癞皮蛤蟆,趁着这个拆迁的大好时机,他顺水顺风,撑船下江南,死皮赖脸地赖上开发商了。刘德成这几天常说一句话:“共[chan*]党也是为咱老百姓,他们广大党员干部都是积极分子,他们就是再积极分子,也不能把我刘德成一家人逼得无房屋可住吧!”刘德成抽着烟,从凳子上站起身来,伸手指着他那几间破破烂烂的土坯房子说道:“我刘德成一辈子,虽然活的荒唐,但是,我就干成一件积德事儿,就是我在一九八六年春天,使出浑身力气,勒紧裤腰带子,盖了几间土坯房子。”

王群山望着刘德成的几间土坯房,哈哈笑着说道:“你盖这几间房子,可是吃了不少苦头。哪里像现在人建房,都是机械化了?那时候,垛墙使人,不发工钱,就是管饭……饭菜就是白面蒸馍和猪肉炖粉条……你那时没吃的,管不起饭……大家伙儿使出吃奶的劲头,硬是把你家的房子盖起来了。”

王群山的语气虽然风凉,但是并非戏言。刘德成盖这五间土坯房子的时候,他那时才结婚不久,和妻子时常如燕雀一般东家西家串房檐生活。女人都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窝,谁也不想跟着自家男人串房檐生活。后来因为妻子住房心切的催逼,他在妻子的辱骂声中,最终下一番功夫,才肯卖力气建起房子。当时的农村建设房屋,在七八十年代的中原腹地,都是清一色土坯墙,需要下苦力气。他刘德成好吃懒做,一年四季收获的粮食不够吃,找人帮忙建房屋,他没有粮食吃。大家累死累活,帮助他垛墙,到了晚上,大家在他家吃罢晚饭,人将离去的时刻,那不争气的土坯墙,因为泥土太稀软,轰然一声巨响,垛了一天的土墙,竟然倒塌了。

刘德成不肯勤劳,家中总是缺少粮食。他维持生活艰辛,这次垛墙建房,原本他借的粮食,恰好足够凑合这一天。如果帮忙的人,他们再多干一个晌午的功夫,就没有粮食吃了。这土墙倒下,倒是不当紧,就是他刘德成再也弄不来粮食应付帮忙的村里人,他老婆当时还年轻,正在刷锅洗碗筷的时节,她看到新垛的墙轰然倒地,竟然放下手中碗筷,嘤嘤呜呜地起来。当时帮忙的人,都非常淳朴,非常憨厚老实,没有现代人圆滑。他们重感情,重情义,一个个就像梁山汉,各自拍着自己的胸脯说:“哭啥,不要哭了,墙倒了,就倒了,等明儿,俺们还来,从新垛墙……”

大家这么说罢,刘德成的妻子不但没有停止哭泣,反而放开嗓门大哭一场。村里热心帮忙的人,他们迷惑不解,几乎异口同声地问:“咋着哩,你哭的更凶了?”

“你不知道……这……咋办呢?我们家没有粮食了,等明儿,大家来……干活,我们家……没有……没有一粒粮食啦!”

刘德成的妻子哭得梨花带雨,她说到这里,又狼嚎一般放开嗓门伤心,再一次开始大喇叭广播了。

这一群热心肠的听众,他们内心实在不好受啊!在那个艰苦的岁月里,因为刘德成的妻子哭得更加痛苦,虽然他们一个个骨瘦如柴,但是拍起胸脯来,比上次更加铿锵有力。男人的铁石心肠,就这样被女人的热泪征服了。他们说道:“不哭,你不哭了,我们吃饱饭了,大家回家也没事儿,今儿黑有月亮……还算是老天爷照顾,俺大家伙不管咋样,天明之前,保管把这土墙垛起来。”

刘德成的妻子听大家伙这么说,她狼嚎的声音嘎然而止,然后她扑哧一声笑,慌里慌张给大家伙烧水喝去。

害人要害死,救人要救活。刘德成不勤劳,时常颗粒粮食不存。因土墙倒地,他妻子哭哭啼啼,当年村里的汉子们,他们就这样帮助刘德成,连夜赶紧,手脚不停地重新把土坯墙垛起来。

现如今,刘德成这几间坐北朝南的临街土坯房屋,因风吹雨淋,年久失修,房屋顶上的瓦片已经长满了青苔,瓦缝间有几株狗尾巴草在风中摇曳,似乎在诉说着曾经的沧桑岁月。土坯墙壁裂开一道深深的缝隙,一到晚上,善于打洞的老鼠在这里嬉戏,它们从墙壁的缝隙里来回乱窜。

光阴荏苒,岁月似箭。几十年过去了。农村曾经的土坯房屋,如今都要逐渐拆迁,国家要建设新农村,就在这一个节骨眼上,国家的热情建设,也没有改观刘德成的懒惰情怀,他懒惰依然不减当年。这么多年了,村里人,家家户户都过上好日子了,唯独刘家寨的刘德成,他们一家人,却任然如故地极度贫困。刘德成的两个儿子已经长大成人。去年的上半年,他外出到建筑工地打工,就把两个儿子一起带去。在工地上,父子三人,干一个月,歇息一个月,他们不管他人,自我体恤,怕累坏了身体。半年之后回到刘家寨,没有带回来一分钱,就连去时的路费也赔个精光。刘德成被他妻子好一番痛骂,然后他就扛起家中剩余不多的粮食,急切地到粮店去卖钱花。后来,他不在外出打工,却逼着两个儿子,叫他们打工去。他两个儿子也怪听话,外出打工走了。半年之后,他两个儿子回来了,走时两个人,回来却是四个人。他们外出打工半年之久,就各自带领着女朋友回来。

在外务工,他两个儿子刘富春和刘富强,因为基因遗传,干起活计就像他爹刘德成,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他们这次外出打工走时,刘德成卖粮食给盘缠。等他们打工回来,钱没挣到,却带回来两个女孩子。刘德成的妻子直夸赞儿子有本事。可是刘德成可不这么认为,他这两个儿子不争气,打工回来,钱没有挣到,赔了他卖粮食的盘缠不说,却带着张嘴子货——两个儿媳妇回来。这两个儿媳到来不久,就一个个挺起大肚子。刘德成手脚不勤快,懒惰成瘾,哪里能独自承担如此重担?如今又遇到拆迁,这一家人,可把他刘德成搞得气急败坏,恨不得家里的破破烂烂都变成黄金白银,也好当钞票使唤,解他燃眉之急。

刘德成如坠云雾,他陷入到愁苦之中,一天到晚,心中愁云不散。一家人依靠土地生活,他恨那几亩田地只产粮食,为何不产黄金?为那油盐酱醋的日常开支,他早早晚晚的眉头紧蹙。人活着,日子总是向前过。刘德成这一辈子,他的生活总是倒退,是“懒惰”拖了他的后腿儿。刘德成就是刘德成,不是张德成,也不是李德成,他只是发发愁苦而已,就是想不起动动脑子,让手脚勤快起来。他手脚多余,不知道咋个运用,因此他愁苦丝毫不减少,为他增加不少悲哀情趣。

俗话说,懒人有懒人的福气。刘德成房屋破败不堪,而且没有钱财花费,两个儿子却带回来两个漂漂亮亮的小媳妇。他在眉开眼笑和愁苦之间缠绵一段时间,真可谓“天无绝人之路”,新农村建设搞拆迁,犹如一缕暖风送来。他人穷时节主意多了,犹如瞎子老鳖遇到救命的鳖娃子,他趁机寻思起老鳖吃老鳖的魔法。

此时此刻,那挖掘机即将拆完黑老婆子的房屋,下一步拆迁就紧挨着刘德成的西墙壁。刘德成抽完一支香烟,他掐灭烟头扔下脚下,狠狠地踩一脚,紧接着王群山说过的话说道:“那时盖房子,人受罪死了,都不是人干的活儿……都是野骡子,吃不饱饭,谁家盖房子,都急着热情帮忙,为的是吃一顿炖猪肉炖粉条……那时,人真能吃啊,一个人能吃八九个蒸馍。这个时代,谁家盖房子,都是包工活儿,拿钱砸哩!”

“如今没有钱,谁能盖起房子?不说盖房子了,就是谁家有点鸡毛蒜皮小事,找个人帮忙,吃饭时,也要到饭店喝一壶。”王群山说道:“都是包工活儿,其实也可美气,谁也不欠谁的人情……可美了,就是……这人情世故……没有过去的人有感情了,一切都谈钱,这人啊,只要谈钱,就薄情了,这世道变了,变的人人心里只认钱,不认人了。”

“那是……就是这样儿,人心刺挠着哩!”刘德成手脚不勤快,他一年四季求人借粮借钱的生活,对人情世故,感触颇深。但是,他不在自身挑刺。只看到别人的薄情。

谈笑之间,挖掘机拆完了黑老婆子的土坯房屋,下一步将要拆毁刘德成的土坯房屋。刘德成顾不得和王群山等人聊闲话,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他房屋西边的土墙旁边,像是一个地主恶霸一般,他摆出一副横眉冷对的架势,把他那双手插在腰间,站在自家地盘上,目光盯着挖掘机。开挖掘机的小伙子,都是附近村庄的人,只要遇到有人阻拦,他也不强行拆迁,他把那挖掘机的长长臂膀伸展开来,准备高高举起就停顿下来。这时节,刘德成以为那一个毛头小子要拆他家墙壁,他破开嗓门,气壮山河地吆喝道:“停停停……停,开挖掘机的?!我对你说,谁推倒我家墙,我扒了他家的房屋……我去他家养老去!”

刘家寨房屋的拆迁,开发商只是通过大队干部协调,及时给予村民补助赔偿款,具体的拆迁等问题,都是刘家寨的村干部出面协调。刘德成吆五喝六的声音未落,从一条胡同走出村里的干部来。村干部忙碌着协调尚且没有搬迁的村民,催促他们赶快及时搬迁,以免误了建设工期。

刘家寨大队书记刘军峰,村长张军政,秘书田大头,老支书田玉山等人,他们走出一条胡同,恰巧遇到刘德成吆五喝六的阻拦拆迁,他们连忙赶过来。驾驶挖掘机的小伙子,他可能是因为连日拆房而疲劳,操作不慎,挖掘机的臂膀兀自向刘德成伸过来。刘德成虽然气势汹汹,装腔作势,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脸谱来。但是,他无法抗拒这犹如螃蟹一般横行霸道的粗野豪放的庞然大物——挖掘机那钢铁一般的臂膀。他慌乱中折身向后退却几步,皆因躲闪不及时,他脚下未曾站立稳当,一下摔一个仰摆叉,就像是一个四脚朝天的癞蛤蟆,目光茫然地遥望着青天白日,一时不知南北方向。

刘德成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没有想到趁机讹诈,就像是舞台上玩杂耍的小丑,一骨碌身子,很利索地爬起身来。紧接着,他气咻咻地骂起娘来。驾驶挖掘机的小伙子,他早已经惊吓的脸色惨白,跳下挖掘机直喊叫:“大叔,你没事儿吧?大叔……”

“谁是……是你大叔……谁……谁是……你大叔,都你……你喊大爷……我也不答应……想把你大爷……拍死……拍死呢?!”刘德成连惊吓带气喘,分明是底气不足,他就此结结巴巴说道:“你要是……要是……把我拍死……你龟儿子……你你……就是喊我大爷……有啥球用哩?!”

驾驶挖掘机的小伙子因惊魂不定,他躲闪到一边去,再也不肯声张,听凭刘德成一番祖宗八代的谩骂。

“德成叔,消消气,你消一下气……”村支书刘军峰慌忙插话。

“你们操蛋,我消……消不了气儿……”刘德成说道:“我消了气,活球不成……你们好好活着?你们活着……活着……也是糟蹋酒肉……喝老百姓血!”

“德成哥,你看你身后,有一百块钱!”村长张军政插科打诨,调侃刘德成。

刘德成闻听此言,信以为真,他忽地转过身去,眼珠子滴溜溜转动,浑然盯着身后寻觅,却一无所获。围观的村民观看稀罕,瞧此调侃的情景,面对刘德成滑稽的神态,他们哄然大笑。刘德成气不打一处来,他面对村长张军政吼道:“我操你小姨,你狗嘴里吐不出狼牙,就你……光忽悠您爹呢!”

刘德成的吼叫声,淹没在刘家寨村民的笑声里。

“你小舅子德成,刘家寨的人死完了,就是挨不住你这熊货。”

“军政,你滚吧!滚到火炉子,叫您爹再给你回回炉子去。”

刘德成和村长张军政,他们一唱一和,插科打诨,相互戏谑。刘家寨的村民,相互粗俗不堪地言语,就像是张三和李四见面打招呼“你吃了吗,你喝了吗”的一般稀松平常。他们相互调侃之间,村支书刘军峰拉起刘德成说:“德成叔,回家说去。”

“回啥球家?哪里有家回哩?!”刘德成睁大眼睛,怒气未消地说道:“看你们把你干爹逼的?!就这个破烂的家,你们要拆,拆就拆球去。我刘德成没有房屋住,晚上就到你家住去。”

“德成啊德成,他没有拆你家房屋呢!误会……你误会了。”刘家寨的秘书田大头,他当着大伙的脸面和刘德成开玩笑,他插话嚷嚷道:“你要是到村长军政的家,他家的猪窝空闲着呢……就是给你德成留着呢!”

“他家的猪窝,给他姨夫留着……我找他姨去。”刘德成忘了跌倒爬起那一码事儿,他和大队干部玩起嘴巴上的硬功夫:“他小姨屁股大……我抓的手疼……美着哩!”

“走,回家去……回家去。”村支书刘军峰说道:“有事儿,好说……咱们回家去……好好说……”

“好说个球哩!”刘德成装腔作势地应声。他在一阵相互调侃的生活片段,一场风波化险为夷,日历就此被翻过去。围观者,他们看不得稀罕了,彼此陆续散去。

三两天功夫,刘家寨的太阳从西边出来。手脚不勤的刘德成,他家热闹非凡,村干部组织几个民工,为他忙碌着搬家。刘德成不急不躁,他背着手,乐颠颠地吆喝着大家伙儿:“慢点……你们慢点……不要摔坏了我家的锅碗……这可是我吃饭的家伙儿!”

在一旁看热闹的就王群山问道:“刘德成,看你吧!真是得劲……你舒坦死啦!自己不用动手,就把家给搬了。”

刘德成的眉眼舒展开来。他笑眯眯地看望着自己破败的房屋,乐呵呵地说道:“大队干部和开发商……这些孙子们还算积德,没有硬是强拆我的房屋,把我的房子给置换了,又给我找几个帮工……他们慌得像是孙子一样……就这……大爷我还不情愿呢!”

王群山说道:“刘德成……你这个人,你得了便宜还卖乖。”

王群山说的没有错。刘德成坚持不搬迁,也是万般无奈。他的万般无奈,其实,也就是开发商和大队干部的无奈,这些人的无奈,也就是国家的无奈,国家的无奈,不是小事情,是一件大事情。国家新农村建设的政策,无论有多么强势,可是这政策,一旦面对刘家寨的懒汉村民刘德成,一切的政策就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了。

刘德成有时候是刘德成,有时候他就不是刘德成,他是代表着全中国千千万万个这样的刘德成。他们也许不是像刘德成一样,因为懒惰,手脚不勤快,落得一个如此狼狈的境地。但是悲惨的结局总是一样——死猪不怕开水烫!国家的头头脑脑等人和条条框框的法规政策,对他们这样的穷愁落魄的村民是无效的,因为国家是改善老百姓的生活条件,而不是霸王硬上弓……逼迫他们无家可归。

刘德成的生活,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村干部和开发商,他们虽然习惯拿着软的柿子捏,但是他们拿他刘德成这样的人实在没有办法。他们几经周折,买一空心村外的一处宅院,给刘德成置换了房屋。刘德成一处破破烂烂的房屋,就这样置换成可以居住的好房舍。

俗话说,上阵还是父子兵。刘德成请不起搬家的人,可是他自个懒散习惯了,他宁愿闲着两只手,也不想率领两个儿子动手搬迁。开发商和村干部让他请人搬迁,他说没粮食吃,请不起人。无奈之下,大队干部给他弄来二百斤白面,白白地送给他。刘德成就是他刘德成,他还原了真实的面目,依然故我的存在着,坚持着自己的懒惰行为,几天不见他主动搬迁的动静。大队干部是陪了夫人又折兵。他们白送了白面粉不说,还无奈地主动派人给他搬迁。

刘德成不动手脚,就这样搬了家,一日的慌乱,解决了农民刘德成搬迁的问题,拆迁的挖掘停顿一段时光之后,它施展开笨拙的钢铁臂膀,再一次在刘家寨轰鸣起来。

夜幕的星光之下,刘德成自我感觉良好地抽着香烟,乐呵呵地走在耀眼的路灯下,朝新搬迁的宅院走去,嗓子眼里不时哼出一声小曲:小仓娃……我的了……登封小县……

他内心里打着如意算盘,暗自思忖道:刘家寨的二十六座坟墓,一个坟墓补助款两千元,我已经拿到手了。我不拿出来迁坟的钱财,看你们怎么办法!

“刘德成……刘德成……”王群山借着明晃晃的路灯光色,他看是刘德成走来,就这样直呼其名说:“这家伙儿……又梦游了,我说话,他耳朵塞驴毛了,就是听不到!”

“你鳖孙儿,又骂老子做啥?”刘德成耳朵还算灵敏,他回头应声道。

“这家伙儿,有福气,烂房子换了一处好的宅院,就忘了我这老邻居了?我和你说话,以为你不搭腔哩!”王群山又问道:“今儿个后半晌,你们家族的人,他们都在那里挖祖坟呢,你咋不去?”

“我不去……不知道……忙着呢!”刘德成故作镇定地应答。

“你咋不去?听说……从你们组分中挖出很多东西……都是古董,很值钱的!”开发商见一座坟,补助两千元,都给他们发到手了。”

刘德成闻听此言,心头不由一怔,他说:“不可能……不可能……钱……开发商不可能给他们……”

“信不信由你,我已经说了。”王群山说道:“如果不信,你可以去看一看……你们的祖坟。”

刘德成把脑袋摇得像是波浪鼓,说什么也不肯相信。但是他听王群山说,从祖坟里挖出很多古董,而且又补助很多迁坟的款项,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以为自己领取了拆祖坟的补助款项,族里人都不知道呢!他折身往回走,大摇大摆地来到祖坟墓地,撑着明晃晃的月光一瞧望:祖坟被挖的乱七八糟,几根骨头在墓坑内散落……

刘德成装腔作势,他自欺欺人的来到刘德福的家中,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族里人都在这里,他们正在讨论怎样瓜分迁坟的剩余款项和挖出的古董。刘德成不问青红皂白,开口就问,你们挖出多少古董,剩余多少款项,咋没有我的一份……你们没良心,竟然吃祖宗的……

刘德成话未说完,族人群起而攻之,他们纷纷说道:“你还有脸来呢?”、“老祖宗的迁坟钱,你也敢独吞?”、“你忘了祖宗……”、“你伤天害理”、“…………”,大家骂他一个痛快淋漓。然而,他一贯持有嘴巴上的硬功夫,可以像是一只癞蛤蟆一样依赖国家,依赖开发商和村干部……赖到一点好处,但是他刘德成在本家世族的人前,面对他自己做的那些亏心事儿,他自知理亏词穷,一时无以应对。俗话说,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

他趁着月色,十分狼狈地走开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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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索岫推荐:索岫
☆ 编辑点评 ☆
索岫点评:

该故事讲的是乡下刘家寨懒汉刘德成的故事,此人懒惰愚昧,不思进取,爱好撒泼闹事,最终因为做的太出格了,受到了乡亲们的一致谴责。提醒人们,做人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的道理。

文章评论共[4]个
索岫-评论

拜读佳作,问好,夏安。at:2012年08月10日 下午3:26

云朵儿m-评论

前来拜访,欣赏佳作,问好朋友,期待作者更多优秀作品!(:012)(:012)(:012)at:2012年08月10日 下午4:31

走出沼泽地-评论

问好朋友,上冰啤!at:2012年08月10日 晚上7:25

月下的清辉-评论

早上好,欣赏并期待更多美文出炉。压压暑气,以解清凉。。。at:2012年08月11日 清晨6: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