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们为她擦拭身子的时候,她安详表情的像是在做一个甜蜜的梦,她们无一不惊讶于她肢体的弹性和肌肤的柔软,仿佛这个女人是刚刚降临到这个世界上的婴儿。
六十三岁的薛淑娥在经过一个月漫长的半昏半醒中悄然离世。
她的儿子早已经为她准备好了一口上好的楠木棺材,现在这口棺材就摆在拥挤泥泞的院子里,从县城请来的画匠正在细心的用油漆打底,之后他还会在上面画上冥画,有人物也有风景,还有人们颂扬亡者的寄语。
村民们还在院子里搭起了帐篷,找来了戏班子。按照乡俗悼念亡者的仪式至少需要三天,下葬选在晚上,也就是最后一天的后半夜。
她一生都没有生过孩子,现在的这个儿子是抱养的,已经结婚生子。难得的是这个儿子很孝顺,在她患病期间一直陪伴在身边。但她不领情,她知道他们之间的罅隙,她甚至一直能感觉的到儿子对她的不满,这种不满源于人性中一种天然的敌意,一种感到被欺瞒而产生的尴尬之后的怨恨,不过她认为他一直伪装的很好,别人看不出来罢了。
她离开之前的晚上又梦见了自己的母亲,母亲浑身上下都是血迹,无力的躺在她身体的一侧,眼神暗淡的看着她。那还是一个年青的女子,容貌跟她相似,唯独不同的是母亲的脸色,是一种过分的苍白。
那已经是六十三年前的一个黄昏了,在大干梁子一处破败的窑洞里,经过三天三夜阵痛的折磨,年青的母亲诞下了她的女儿,那一刻她有些绝望,她知道自己不行了,她都没有力气抱抱她,同时更多的是欣慰,她用自己的意志完成了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她保住了自己的骨血。
这个事实让她对母亲的怀念停留在亲临者无数次的描述中,其实她梦中的场景都来源于旁人的口述,最显然的事实是那时的她根本就没有任何的记忆,她只是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她不懂得母亲临死时心里无限的凄凉,她不懂得亲情为何,不懂得母亲为何落泪,不懂得生是为何,死又是为何,不懂得自己为何想亲近那个逐渐冰冷的身体,不懂得那个心生向往的干瘪的ru*房为何流不出一滴乳汁。
“妈,你还想吃什么?”昏迷中她看见儿子靠近的脸,她想着明天醒来她想回大干沟看一眼,顺便给母亲烧些纸钱。她同时看见女人们手里拿着崭新的衣服,这个时候她力气突然大的惊人,她用力拨开试图靠近她给她换上新衣的女人,愤怒的嘶吼着说:“做什么,你们想做什么?走开,走开......”她起身斜靠在墙上喘息许久,她觉得有一股热流从胸腔里喷涌而出,之后她看见了一束白光,一个年青美丽的女子站在地上。她欣喜如狂的扑进她的怀里,孩子般哭泣着说:“娘,我想你,你带我走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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