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茂每天傍晚会坐在村头的大榕树下抽水烟，乡下人吃饭早，太阳还挂天边就收工了，回到家扒拉几口，吃完老婆给准备的晚饭。

在太阳落山之前保准在榕树下看到他的身影，五十岁出头，头发花白，皮肤光洁，透出黝黑的亮光，啪嗒啪嗒的抽着从竹筒里送出的烟气。

村里的人这个时候才陆陆续续收工，看到老茂已经抽了一筒烟，羡慕的说：“老茂真早啊，已经抽上了啊。”

王老茂从烟烘烘的咳嗽中抬头看来人，是村里有名的懒人虫，不爱干活，想来蹭烟抽的，村里抽烟的男人都躲着他。

老茂嘿嘿笑道：“不抽烟干嘛，儿子不在家，没得意思。”

懒人虫添着脸凑过来闻那烟味，很享受：“怎么没意思，等儿子大学毕业了，接你到城里就有意思了。”

老茂一杆子轻打过来，喉咙里吼出浑浊的声音：“你以为读书不要钱的，毕业就能在城里吗？”

懒人虫看到烟杆子打过来的时候，伸手接了过来，从老茂身边拿过烟丝，填满那个洞洞，深吸一口气，便满足的吸上了。

老茂看他那样子，不想理会，转头看着通往村外的水泥路，一直延伸到自己看不见的远方。

送儿子去读大学那年，这条路还是泥浆路，到处是烂泥巴，儿子新买的朔料凉鞋不舍得踩在这些泥上，老茂就蹲下来说：“我背你过去。”

儿子就趴在老茂身上，老茂差点没跌坐在泥浆里。

儿子实在太重了，他年轻的时候能挑得起百八十斤的麦子，可现在儿子瘦弱的身体应该不会有一百八十斤。

不过就算是一百斤也够老茂受的，因为他最近肺病又犯了，咳嗽把元气都咳没了，哪里还有力气背儿子。

儿子很爱惜鞋子，这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穿上最体面的鞋子，人造革的，不过不仔细看还以为是皮的呢。

老茂很为儿子骄傲，他成了村里第一个大学生，他就是大学生的爹，这个荣誉在他看来是很崇高的，不是随便谁都配得起的。

老茂小的时候，家里穷，村里人都到外面乞讨去了，老茂跟着大人从小就到处乞讨，在城市里的人行过道卖艺，说是卖艺其实就是玩点小把戏。

有时城管来了，小把戏都来不及演了，直接磕头给钱，磕头多了，也有人给钱，只是这是辛苦钱，不磕头就没有人给。

老茂过了几年富足的乞讨生活，很不满意现状，他是个不安分的人。

自己这么辛苦的讨钱，为了什么，现在能吃能喝，偶尔想想还缺点什么？

老茂没读过书，不过认识几个字，看多街边马路上的电视广告，画面配上文字，他就明白了，他想女人了。

老茂想女人了，这个想法一经涌上脑海，就一直占据他的脑海，不曾动摇。

第二天他就收拾破烂，开始往家的方向赶。

本来他想买一张火车票回家，可是才进到售票厅就被火车站的协管给轰出来了。

人家不让乞丐进去污染大厅的空气，最近春运电视台要来拍外景，上级领导要来视察工作，不能让乞丐糟蹋了大家的辛苦劳动果实。

老茂就丢掉了身上的破行李，到火车站附近的地摊上买了一件假绒西服外套，穿上西服外套老茂觉得突然神气了许多。

他走进麦当劳餐厅也能听到人家说的：“欢迎光临。”

不过老茂听完人家这句话后，没有直接走去柜台开单，而是犹豫了一秒钟，往左边手走去，那里是洗手间的水池。

老茂平生第一次很光明的用了上面的洗手液，他将洗手液倒在手里，揉搓了一下，便抹到脸上，一阵香味沁入。

突然心头一颤，老茂感觉身体的裆部有了紧绷反应，那香味让他想起了女人身上的气味。

他曾经在一个露天的卖肉场，跟过一个半老的女人干过一回，还是站着干的。

那老女人穿着一条劣质的短裙，全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香味，裙子里面是空挡，正合适老茂做。

那个时候老茂不叫老茂，叫小茂，或者叫傻帽。

他急忙得找不到门，正想进入女人身体的时候，老女人突然叫道：“警察来了，警察来了。”

老茂突然吓了一跳，转身就跑，裆部那个硬邦邦的东西直到两小时后才安分。

老茂的处子秀就这么悲催的被老女人给搞砸了，还被坑了10元钱，这可是老茂磕100个响头挣来的。

老茂还是克制不住的想女人，回到老家，老茂发现自己竟然被人崇敬了。

因为他带回来的钱足够在村里起一栋漂亮的小洋房，老茂做噩梦也想不到，这辈子能住上洋楼。

求亲的人也很多，老茂成了钻石王老五，开始仔细考究上门提亲的人。

老茂很享受选媳妇这一关，自己跟太上皇一样，用余光扫视面前的女人。

最后老茂选择了隔壁村的黄家的大闺女，不是因为她长得俊，是因为老茂听说过一句话：“娶亲就娶黄花大闺女。”

这个女人是黄家的排行最大的闺女，那应该就是黄花大闺女了。

选了个日子，老茂把黄花大闺女娶进门了，老茂就不想干地里的活了，只顾干床上的活。

老茂把黄花变成黄婆的时候，他就当上爹了，大胖的儿子很健壮，聪明。

老茂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知道最好的投资在孩子身上，从小就给儿子找乡里最好的老师。

后来上了初中老茂的家庭条件能负担起县城的老师了，他就把儿子送到县里的学校。

老茂为了培养儿子，放弃了生第二胎的机会，这在农村成了新闻。

为此老茂上了乡里的广播，县里的电视，老茂成了十里三乡的新闻人物，说话在村里也是嘣响嘣响的。

儿子很顺利的考上了大学，是个三本的职业技术学院，乡下人哪里知道那么多，反正就是大学，高兴，乐坏了老茂和黄婆。

老两口在村里摆了三天三夜的酒席，宴请村里的大小的官员百姓，大家都说老茂养了个争气的儿子，将来等着享儿子的福了。

老茂一听就不中意了说道：“我是希望儿子不要再走我的老路，我要儿子改变没文化的命运。”

是的，儿子尝到了知识改变命运的甜头，他不会再走老茂的路了，他要体面的过上文化人的生活。

现在他已经迈出成功的第一步，走出了大山，走出了禁锢老茂一辈子的土地。

老茂在村边等了儿子三年，中间儿子只回来过一次，呆了三天，要了老茂这几年的积蓄，又走了。

老茂还没有告诉村里的所有人，儿子回来了，又走了。

老茂望着儿子的背影，隐隐有些失落。

三年过去了，老茂想儿子的念头更重了，比当年他想女人更强烈。

老茂打电话问儿子：“什么时候回来？”

儿子说：“我在城里很好，找了一份很好的工作，现在很忙，不能回去了，等过年了再回去。”

老茂听着儿子把电话挂断的声音，很久都不愿意放下话筒。

他期待能在那个网网的听筒里再传出儿子的声音，可是直到很久，没有声音，只有嘟嘟的杂声。

后来几次老茂再给儿子的电话，儿子就干脆不接了，不过老茂宁愿相信儿子是因为太忙了，没时间接电话。

于是老茂选择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拨打儿子的电话。

儿子接通电话很久才说话：“我在这很好，工作很忙，老板很器重我，估计就要提做负责人了。”

老茂听说儿子就要做干部了，很高兴说：“做干部要注意自己的行头了，不要太节省了，买身好点的衣服穿，钱不够我给你寄去。”

老茂想起自己刚卖了两千斤小麦，手里有点钱了。

儿子倒是没推托，第二天就打算给儿子寄过去，黄婆说：“他爹，你不如到省城一趟，看看儿子，顺便也让儿子的部下看看领导的爹。”

老茂批评黄婆道：“你这妇道人家，咋这么虚晃，要儿子的部下看到我这糟老头，儿子的脸往哪里搁。”

老茂批评完黄婆，自己就开始在镜子面前倒腾了，他几乎很少照镜子，一年到头就照两次，一次年初一，一次上村长家送年礼。

老茂把胡子剃了，留下褐青色的胡渣子，穿上放在箱底皱巴巴的出门礼服，不过看上去还是年轻了十岁。

老茂距离上次来省城已经将近20年了，什么都变了，就连他当初每天“工作”的过街通道都不见了。

老茂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有了小小的失落，不过想想儿子能在这里有一份令人羡慕的好工作，还当上了干部，老茂的腰杆又不自觉的挺了一下，直了。

老茂一看时间真是11点多，距离下班还有一段时间，老茂知道城里人的时间比金子的精贵，不能耽误儿子的工作。

他选了一家小饭馆等着下班时间再给儿子打电话，他已经一年多没见到儿子了，这心情还是无比的激动。

儿子有出息了，老子脸上的光自然就亮多了，说话的声调就放大了几倍，老茂点了几样菜，要了一瓶酒，慢慢的等待儿子的下班时间。

12点的时候店里的人多了起来，老茂点的菜也上来了。

他发现忘记拿筷子跟酒杯了，就起身到柜台服务员那里拿酒杯跟筷子，酒杯有点儿不干净，老茂就让服务员换一个新杯子，服务员不情愿的瞟了他一眼，跑去厨房不出来了。

老茂背对着大厅的时候，听到一阵嘈杂声：“你这人怎么天天来这里混饭吃呀。”

“我是吃别人剩下的，又没白吃你饭馆的，这叫低碳环保，知道不。”一个年轻人的声音，很是熟悉。

老茂循声转过身来望去，发现刚才说话的那年轻人，穿着笔挺的西服，白色的衬衫映在西服里，很显眼，那人正是儿子，是儿子？

老茂感觉空气一下子凝固了，他怎么在吃别人剩下的饭菜？

他不是在工作吗？当上领导了，怎么会在这个小饭馆吃别人的剩饭？

老茂差点跌坐在地，趔趄的走过去对着儿子说：“儿子我定的饭在这桌呢，你怎么老不记得呀。”

老板惊讶的看了他们父子两，一时反应不过来，客人一多忙去了。

儿子坐下来的时候，俨然是个有教养的人，他脱掉了外套，害怕小店的油烟弄脏了西服，只穿白色的衬衫，还扎了一条黄色的领带。

老茂只在电视上看到过，那些有身份的人才爱扎领带，儿子是有身份的人，怎么在吃别人的剩饭菜。

“低碳环保，知道不，在我们这个社会浪费的现象太严重了，我们要身体力行保护地球，保护我们的生存环境，知道不。”

儿子正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嘴巴都沾满了油沫子。

“我不知道什么低碳，什么环保，我们早就不烧碳了，怎么城里还在烧碳啊，不过你是个领导，应该注意形象才行啊。”

老茂很替儿子的形象担心，他来省城连水烟也没带，烟瘾上了就买包便宜烟解馋。

儿子一下就吃完了，老茂说：“带我去你住的地方吧，今晚咱爷俩挤挤，看看夜景，明天我再回去。”

“我那地方不用挤，宽敞着呢，随便你睡。”

“听说城里的房子贵过金子，你怎么能住那么宽的房子，儿子，就算当领导也要注意节俭一些，等将来攒钱取媳妇啊。”

老茂有些心疼钱花在不该花的地方，难怪儿子成天打电话回去说房租又涨了。

“我那地方天为被，地为床，下雨还有桥洞挡。”

儿子轻松的语气，让老茂半懂不懂，又不好意思再问。

“爸，你有零钱吗？”儿子吃完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

“有啊，要怎么零？坐公交车回去的钱我都准备好了。”

老茂急忙掏出一扎零钱，还没来得及放到桌上，儿子的手一掳就全进他的口袋里了。

老茂说：“你要那么多零钱干嘛去？”

儿子说：“熬夜打星际。”

老茂说：“什么，什么熬夜，这里晚上的还要加班？怎么这样辛苦。”

儿子说:竞争激烈，不加班不加点就要被淘汰，就要失业。”

老茂不屑道：“你不是已经当领导了吗？还会失业？我王老茂的儿子怎么会失业？”

“就是就是，我现在领导一支特种部队，特受尊敬。”

儿子把零钱展平装进口袋，站起身，穿上西服，脸上洋溢着吃饱了的幸福。

“我走了，赶时间。”儿子穿好衣服后，很认真的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

老茂看着儿子的背影匆匆离开，突然想起什么，叫道：“儿子你忘了给我住处的地址了。”

“天为被，地为床，你看哪里够宽就住哪里吧，我赶时间，星际完了还有传奇……”

老茂傻傻的站在原地，饭馆老板怕他被刺激到，赶紧递上账单，结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