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堡村村口长着一颗参天大槐树,遮天蔽日,据老辈人说是乾隆爷下江南时手植槐,树荫起码有几亩地大,平时也是这些大姑娘,小媳妇,老头,老太太乘阴凉聊天或打牌,下棋的去处;“天时人事日相催,冬至阳升春又来”(杜甫《冬至》),播种结速,现在的人们正处在半休闲状态,看着一眼望不到边的麦子,心中估量这丰收后该值哪些家用了;
“三嫂,你们家这块麦子可今年丰满了,饱满得要撑爆苞了。”
“那是,咱三嫂种麦子是按自己样子种的吧。”
“你在夸我呢?还是骂我呢?我是胖了点,可我该凸的凸,该翘的翘,女人味可不输你牙签婶子吧?你能把你们家纪四迷得五迷三道的,我也能把我们家死鬼弄得魂不守舍吧,咯咯咯。”
她那响亮的鸡叫声让不远处正在专注下棋的几个老爷们停下手中正要落子的象棋,平辈的打趣道:
“张骚风,又在宣讲你们家床上那点事了吧?下回我们来点新鲜的,那才叫够味,包你失魂落魄,一生难忘,哈哈哈。”
“放你娘的屁,李骡子,你要是燥难受去找米娜呀,那女人都闲十几年啦,你那家伙什不是大吗?正好派上用场。”
“米娜?米娜不是骡子表妹吗?”
“哎呀呀,我的二婶子,床上哪管什么表妹不表妹的,先抖动身子再说,完事抽根烟,一想,肥水不留外人田,值。”
“嘘,三嫂,你说话小声点,让老刘婆子听见又要过心了。”
“咦,她怕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守寡的也不是她一个,我们村好几个呢,今后还不能说话啦?呸。”
“幸亏当年你们家书风没嫁给珠玉,学校毕业了,也该让老刘婆子享享清福了,这可倒好,上了二十多年学,回家陪老刘婆子收拾垃圾了,听说还是什么‘士’呢。”
“那是硕士,妹子,也不是我自夸,当年我就看出这孩子成不了大器,你瞧那身板,像个太监似的,弱弱的让人捏着想哭,自己都看不见自己的身影,放个屁自己就是直奔太空了,那熊样恐怕连自己都难养活,还养活媳妇孩子?!”
“那是,三娘身上粘上毛那就是猴啊,前看一千,后望八百,那份精明就叫豆腐卤做菜——哪还用盐。”
“还是三嫂有眼光,曹盼有这份电焊手艺,到哪里都是师傅级的工资。”
“那是,每个月少说也是三四千块钱,你说拿杆焊枪多重?活轻松,工资又高,闺女天天嚷着要带我去买衣服,你说说,我这老太婆还要什么好?要那么多衣服干啥?自己多捯饬捯饬,也不枉做女人一回。我们年轻时穷,穿不起,我嫁错了,还能让闺女重走我的老路?”
“珠玉也有三十多了吧?”
“三十二,比书风大一岁,切。”
“也难怪珠玉这样,你看老刘婆子这辈子种地也不安份,把地捯饬得跟她儿子一样,到是对拾垃圾情有独钟,也不怕薰着人家。”
这时,书风凑过来凄切地说:
“妈,曹盼一直不接电话,已经出去三天啦,臭蛋学校还要交校服费,你说这龟孙能死哪去啦?”
“这烂赌鬼,燥日的吃货,整天就知道赌赌赌,老婆孩子就成我们家的了,回家还跟个大爷似的,还得我们侍候他,是我们家上辈子欠他的?还是你这现世宝少他的?没出息的东西,滚滚滚。”
“这,这臭蛋……”
“唉,我上辈子做什么缺德事了,跟了这么个没用的男人,养了你这个无用死孩子。我枕头下还有五十块钱,你拿去给臭蛋学校吧,这缺了八辈子德的曹盼,这倒八辈子霉的学校。”
“三嫂,你也别生气,现在的独生子女都这样,不知道日子的艰辛,曹盼比起珠玉强多了,曹盼起码也是个男人,可珠玉那就是一个废人,前庄梨园的蔡玉大学毕业人家就进了事业单位,你说珠玉比人家多上几年,有什么用?还不是在家陪老刘婆子捡垃圾,唉,老刘婆子这辈子真命苦哦。”
“就是,三娘,我娘家侄子是个大专生都进工厂了,一个月拿近三千呢。毛头,那边水深,龟孙活够啦,快给我滚回来,快点,看我不打断你狗腿。”
“你看,臭蛋也跟着去了,学好不行,学坏可快了,臭蛋,你燥日东西不想上学啦,都几点啦?妈,我去拿啦。”
“滚滚滚,我少你们家债,老的少的都来讨债来了。仓房还漏雨呢,收了粮食往哪里放?我活个什么劲,早死早好,下辈子托生人一定要睁大眼找,我不相信我的命里就没有贵人。臭蛋,你回不回来,乖,块跟你妈去学校交钱。”
“你们看看,那不是李会计吗?忙得像个奔丧的孝子,干嘛呀?”
“李算盘,不准备下来聊聊呀?老婆和人私奔了?”
“我的骚风哎,她跟男人私奔我无所谓,我们俩一起过呀,我一直迷恋你那大奶子,梦里醒来心都想得痒痒的。”
“放你娘的豆芽拐弯屁,你要是我儿子嘛,那还好说……”
“我就是你儿子呀,我现在就要吃奶。”
“李算盘,你个缺八辈子德的玩意,难怪人家都说活戴眼镜的都是衣冠禽兽,我不跟你瞎扯了,说实话,你在忙什么?这么急。”
“我去老刘婆子家的,这不,市委一封挂号信。”
“市委?我没听说他们家哪辈子有当官的,而且是这么大的官呀?你不会搞错了吧?”
“这么会错?我一辈子在村里当会计,你看,八堡村四十七号,刘珠玉收,我们村有几个四十七号门牌,有几个刘珠玉?”
“难道他们家祖坟上真长这棵蒿子了?这家伙隐藏真够深的呀,真他娘的能装,是怕我们有事求他?我呸,老娘就是穷死也不会向他家刘珠玉低头的。什么玩意。”
“你还别说,我们家郭超小学还和他同学呢,我听说珠玉体育课从来没及格过,有几次还是郭超帮忙才过的。”
“中学时,珠玉被梨园村那几个混子打,我们家小叔出手替他挡着,他跑了,可是我们家小叔一瘸一拐回家了,后来被他爹痛打一顿,你说为什么,裤子破啦,后来也没有让他们家赔,那时珠玉爹刚死不久,谁好意思。”
“老刘婆子家有人吗?”
“好像有人吧,刚才我路过好像还听到他家里叮叮当当声音,好像在整理垃圾吧?”
李算盘在前面走,一大群人紧跟其后,槐荫树下顿时静了下来:
“珠玉,珠玉啊,珠玉在家吗?”
“乖乖,李算盘的声音好像是在叫春,这么温柔,我鸡皮疙瘩都掉下来了。”
“回头我在被窝里交给你听,保证让你欲仙欲死。”
“放你娘的生姜酱料屁,回头老娘把你那祭祖的玩意铰了看你还能卖骚。”
“这是怎么说的呢,大伙今天有什么指教?”
“老嫂子,珠玉在家吗?”
“出去买废品了,差不多也该回来了。”
“这是市委给珠玉的挂号信……”
“挂号信有什么隐私?李算盘,拆开看看。”
“那可不行,犯法的事……”
“犯什么法呀,又不是私信。我来,我来,怕什么?好事大家分享,别抢呀,呀,妈哎,三嫂,这可是你撕破的啊。”
“你要不跟我抢,这信能撕破?刘珠玉同志,你参加的公务员(财政局局长助理)考试,考核,体检合格,已被批准录取,请你持本通知于6月6,7日到新城市市委组织部报到,特此通知,新城市组织部。”
大家顿时静了下来,连抱在怀里的毛头都惊讶地看着周围的大人那吃惊的表情。大家相互看着,好像都在梦游一般,还是李算盘反应快,他迅速拿起手机:
“张书记,告诉你一个大好消息,真不是我一惊一炸的,我,我,我们村刘珠玉,他,他,他,他考取财政局局长助理啦,我的天神地奶奶,这回我们八堡村可露脸了,神啊,主嗳,您说,您指示,好嘞,有有有,收粮款刚到,那是,一定好好贺贺,请电影院来村连放三天?好好好,一切遵照您的指示,秧歌队啊,马上要收割了,出重金?对,对对,先给他家装修?那哪来得及?要不,要不,要不让王秘书来看看,他鬼点子多,就是,像上次那样,呵呵,就是,电影场景嘛,录像效果好,就是,事后再仔细装潢,对,搞成故居也有创意,还是领导高瞻远瞩。好嘞。”
“大家都快帮忙收拾一下,张书记马上就到。”
“李算盘,这局长助理……”
“那就是副局长啦,要不了多久还不是局长?”
“财政局局长,妈嗳,离市长就差一步啦!我们村要飞哦。”
“就是,无敌了,我看今后谁还敢欺负咱们,那驴日的梨园村人,就仗着村长舅舅是副区长,一直斜着眼看咱八堡村人,明天就让一帮老爷们打他个满地找牙。”
“我早就看出珠玉不是个简单人物,你看他走路那个什么翩翩?”
“风度,我的宝贝。”
“滚蛋啊,今老娘高兴,不跟你计较。你看看人家珠玉行事那,那什么淡定?”
“从容淡定。心肝。”
“对,从容淡定,对谁都是有理有节,你看人家那修长的手指,那真是拿公章的手,哪像咱农民老槐树皮似的……”
“三嫂,现在后悔了吧?”
“唉,后悔有什么用?书风现在还能迷倒他?认命吧。不管怎么说,他们以前有过那一段,总算书风没白活,大家都站着,我看着怪难受的,家里现在连个板凳都没有,我回家取,都等着啊,二婶子,请你帮帮忙,咱家的事你不能袖手旁观,快帮我回家拿杯子,书风,你个傻丫头还看热闹啊,你珠玉哥马上就回来了,还不快安置老少爷们?缺心少肺东西。”
村口的老槐树依然体态鞠然,绿荫如盖,树影婆娑里知了还在鼓噪着,八堡村到处张灯结彩,人们脸上洋溢着中彩的喜悦,老刘婆子家异常热闹,人流如潮,原本的茅草屋被涂上绿漆,杉木隔挡的栅栏被插上各种颜色的塑料花此时养眼多了,彩旗在栅栏上迎风飘扬,祝贺的标语,条幅漫天飞舞,一只只彩色气球在阳光的照耀下艳丽夺目。微风拂过,大小气球迎风起舞,又仿佛在向贺喜人点头致意。 孩子们在追逐嬉戏,三嫂那尖利的鸡叫声应和其中,狭窄的村道此时被黑压压的轿车堵成一条弯弯曲曲的蚯蚓,大概是乡里张书记贺词讲完了,天生飘起雷鸣般的掌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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