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嘉陵江畔,有一个村落,村落里有一排三间已经有些破落的青瓦房,瓦房里住着一对老夫妇,和他们一起居住的还有他们的孙女铃儿。
户主姓姚,今年71岁,身材干瘦,皮肤很黑,牙齿因为长期抽旱烟有些黄。大概是十年前,桔子成熟的季节,他在树上摘桔子,不小心从树上掉了下来,摔断了左腿,由于当时没有钱去医院医治,随便找了个当地的土医生接骨,落下了残疾,成了跛子,走起路来有些摇晃,像一支风中的残烛。
他的妻子,姓何,一米五左右,个子瘦小,头发斑白而凌乱,像枯萎的野草,看上去憔悴而苍老,她的眼睛有些凹陷,眼神却透着一股坚毅与沧桑,散落着秋水般深刻的孤独。想来,她也是个苦命的女人,十六岁就嫁为人妻,生了四个子女,却只活下来两个。第一个孩子生下来时就断了气,第三个孩子长到九岁,大热天偷偷去河里洗澡被水淹死。现在还活着的是老二和老四,老二是个女孩,老四是个男孩。在农村,男孩肩负着传宗接代的重任,因此,老四从小到大都是夫妻俩的命根子,是母亲手心里的宝。
他们的孙女铃儿,今年十四岁,正上初中。铃儿虽然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却生得白净,秀气,两个小酒窝儿特别招人喜欢。只是,小女孩性格很内向,不爱说话,总是想着自己的心事,眼神有些落寞孤单,瞅着就让人心疼。
这十多年来,他们一家人相依为命地过着日子,日子过得艰难而清苦,内心却充盈着一个遥遥无期的希望,因为,他们一直在等待一个人回家。
(二)
重庆是有名的火城。已是八月,天气还是很闷热,太阳燃烧着大地。
乡村的黄昏虽然宁静,可地上还是冒着一股未散去的热气儿。何大娘如往常一样,先把鸡、鸭子唤回了家,把它们赶回鸭圈内,再把猪吃的东西给准备好,然后,再弄晚饭。他们的晚饭很简单,一个藤菜,一盘丝瓜,还有一些咸菜。铃儿很懂事,吃完饭就独自睡觉去了。何大娘给铃儿放下蚊帐,点上蚊香。何大婶坐在床边,看铃儿安静地睡去,她久久地注视着铃儿,眼角儿有些湿润。
乡村的夜很安静,蛙鸣阵阵,虫儿吟唱。屋子里很是闷热,姚大爷与何大娘坐在院子里歇凉。姚大爷躺在竹椅里,抽着旱烟,吐着浓浓的烟圈儿,偶尔,伴随着几声咳嗽声。何大娘坐在竹凳上摇着蒲扇,与老伴儿扯着一些闲话儿。
“唉,老头子,也不知咱俩能否等着儿子回来。”
“是啊,咱俩这老骨头,也不知还能熬多久。”
“要是我们哪天一撒手走了,铃儿这丫头真不知咋办?”
“是啊,唉……”
其实,这样零碎的对话已经重复了十多年了。每次说着说着,夫妇俩就沉默不语,只从鼻子里漏出唉声叹气的声息,像有一块石头压着他们的胸口。
姚大爷躺在竹椅上,闭着眼睛,好似睡着了一样。何大娘独自望着夜空,沉浸在那些纠结了十多年的心事里……
(三)
十多年前,何大娘的村子还很贫穷。大多年轻人都离开了穷乡僻壤去沿海一带挣钱。她的儿子阿伟初中毕业就随着姐姐去了广东东莞打工,那年,阿伟才十六岁。
1997年,阿伟22岁,十月,阿伟从广东回来,还带回了他的女朋友林兰。林兰老家是湖南人,个子高挑,皮肤白晰,看上去青春阳光,和英武帅气的阿伟很般配。他们回来是准备结婚的,因为,林兰当时已经有了身孕。平时冷清的家,因为筹办阿伟的婚事而变得热闹非凡。何大娘从来没有这么幸福过,她忙得开心,累得快乐,苦得甘心情愿,她眼角的皱纹里都盛满了笑容。
1998年的5月,林兰顺利地产下了女儿铃儿,全家人因为铃儿的出生而变得幸福满怀。那一年,一家人过了一个热闹而幸福的年。1999年的3月,过了大年,阿伟与林兰又要去广东打工了。走的时候,阿伟抱着还未满一岁的女儿亲了又亲,十分的不舍。何大娘送他们上船,母子俩说了许多零零碎碎的话。船已经开了很远,何大娘还站在岸边,阿伟回头看,风中的母亲已经有些苍老了,阿伟的眼睛禁不住阵阵潮湿。
只是,何大娘与阿伟都没有想到,这一次离别会是他们这十几年的最后一次见面。
1999年的年底,林兰从广东回来,带回来一个恶讯。阿伟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无意中参与了一起抢劫杀人案。据林兰讲,阿伟在广东遇着一个初中同学,那初中同学喊了几个哥们和阿伟喝酒,酒后那同学请阿伟一起出去“玩”,一上出租车他们就开始作案,结果当晚被抓。阿伟的同学被判了死刑,还好,因那同学的老实交待,说事前阿伟并不知情,阿伟被判了无期徒刑。
这消息对于何大娘一家人无凝是个晴天霹雳。那些日子,何大娘终日以泪洗面,熬着精神磨日子。还好,有孙女铃儿给他们以活下去的勇气与毅力。
林兰,坚持了三年,还是向阿伟提出了离婚,因为,阿伟是服刑人员,铃儿自然判给了林兰。何大娘为了让阿伟某一天从狱中出来还有个希望与盼头,求林兰留下了铃儿。离婚后,林兰回了老家,找了新的归宿。从此,铃儿便与婆婆爷爷相依为命。
铃儿懂事后,每到逢年过节,看其他小朋友都有父亲母亲,就缠着问何大娘:
“奶奶,我爸妈去哪儿了?”
“去外地挣钱去了。”
“他们什么时候回来看铃儿呀”
“等他们挣了大钱就回来。”
……
这样的场景经常发生,每次何大娘哄骗铃儿后,都辛酸得独自流泪,心痛难忍。
案发后,阿伟悔不当初,自知对不起父母,对不起妻子,对不起女儿。他在服役期间悔过自新,立了不少功,争取了许多减刑的机会,从无期到有期,从有期到二十年。如今,他在新疆的某劳改农场劳改,听说还有八年就可以释放了。
(四)
夜已经很深了,何大娘仍辗转难眠。想起阿伟,想起铃儿,想起这十几年来的日日夜夜,何大娘的眼角湿漉漉的。这十几年来,他们一直在期盼与等待中度过。于何大娘夫妇来说,等待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沧桑与孤独,是一种持之以恒的坚守与忍耐,是一份博大而疼痛的爱;对于铃儿来说,等待是一种寂寞,是一种颜色,是一个只有她才懂的梦与希望;而对于阿伟来说,等待是一种愧疚与忏悔;是一种煎熬与磨砺;是一条血与泪铺就的路。
如今的何大娘夫妇已年迈多病,患上了严重的高血压、糖尿病,不知道他们的身子骨是否还能熬上八年,熬到阿伟回来?
落笔前,我一直在思索。也许,八年后,何大娘他们一家人会团聚,享受迟来的天伦之乐;也许,八年后,等阿伟回来,等到的是两座杂草丛生的坟;也许,八年后已没有也许。
乡村的夜,宁静而落寞。窗外,漫无边际的黑。日子仍在滑落,等待仍在继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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