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处》(组诗)
文/岩野
《小乞丐》
像一个陀螺在城市的角落里打转
一个身高不到一米的小乞丐
在街区流浪,我不知道他来自何方
也不知道他的姓名。
是谁遗失的一枚锈钉子,扎进街区阴暗的肌肤。
他所有的家当只是一个花瓷洋碗
当正午人群蜂拥的时候
我又见到他残缺的手,捧着无奈,伸出来
在我眼前,让我又一次明白,心酸与幸福之间仅隔一步。
那一刻,我看见所有的河流在一掌之间喘息
堵塞,而后咆哮,和着他逝去的童年时光。
不是所有的门都可以进出
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直接出入
这是小餐馆的中午
玻璃门敞开着,他就站在一堵玻璃墙的外边
面对看得见摸不着的诱惑
满脸污垢,像沾满泥淖的鱼
嘴巴鼓动,但是,
我听不见一句清晰的祈求。
他的衣衫已经不是衣衫
披着比垃圾还要肮脏的破布
上面开着很多口,像一袭破网
网络了涸泽里一条乌黑的鱼,让我尚能看到他活着的痕迹。
他的左肩上开着一个大窟窿,露出黝黑的体肤
像一只深邃的眼睛收录世界的繁华
展示着自己的忧虑和弱小。
这是我最熟悉的身影
这一次,他赤着脚,在离我最近的地方看着我
我知道:他想要的只是一米怜悯。
仅隔一堵玻璃,他的脸很模糊
我想他并没有看上我的西装和皮革
他看上的只是桌子上的剩菜和饭粒。
当我伸手示意他进入餐馆的时候
一个服务员将他拦在门外,那一刻
桌上的饭菜已被一只大桶匆匆收走。
《在街上见到一个盲人》
因为看不清楚,所以觉得世界那么美好。
一个盲人,和我年岁一般的男人
从我身旁走过,
一块砖头截住他行走的脚。
他停下来,伸出左手,摸了摸前方
空的,什么也没逮住。
没有立刻迈步,那根竹棍是他的第三只手。
他缓缓抬起右手,在前方咚咚咚地敲了几下
那样子,像我摸着黑夜走过独木桥。
他提起左脚,用脚尖探了探横在脚边的物体
然后跨过,轻轻地落脚,慢慢地移挪着走远了。
那情形,像一只气球飘在灌丛中
许多人都看到了这一幕,很多人不以为然
各自走开。那个盲人,像一只舴艋
推开人流,让光阴慢慢流淌。
《拾破烂》
一个中年女人追着一辆垃圾车奔跑
肩上挎着一个大编织袋,身后
两个孩子,一男一女追着女人跑
他们的手里拎着小袋子和火钩
垃圾车在前面喘息,走走停停
等待垃圾入兜。一块小纸板掉在身后
女人在前面呼喊:快捡起来
小女孩回应:妈妈,我看见了
小男孩抢着说:妈妈,我捡到了
而后他们欢呼雀跃。
两个小孩的欢呼推着垃圾车越走越远
三个追逐垃圾的人,一会儿就不见了。
《收废纸的中年人》
收废纸,只是一个变废为宝的过程
一个男人敲开我的办公室
我以为是找我办事的人。
他支支吾吾,问我有没有废纸
头上戴着眼镜,但看起来是个读过书的人
他的穿着,不像农民
也不像小贩
我吃惊于他的免为其难
那身影,在一个塑料厂见过
他没有认出我来。
在我回答他的那一瞬间
我在想:废纸没有
但可不可以将我带走。
《低处》
低处低于想象,在我的眼前,高于用形容的褒义词汇。
天桥破损,高过我的头顶,街区就在我的脚下。
旧式的立交桥下,擦鞋的人在招呼,
卖葡萄干的人将吐鲁番的阳光
摊在三轮车上叫卖。
他们被城管从东街赶到西街,回到这个角落。
一个年轻人手持麦克风,唱着:
“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
他的身前一只发黄的纸盒,敞开着,有几张碎钱。
一个右手秃臂的人
在用左手绘画青春,赚点小钱。
围观的人,是我熟悉的场景
他们更多的只是凑凑热闹,然后开心地走开。
我走到他的跟前,他的两只脚残废
坐在矮小的轮板上,
靠卖画自食其力,我不忍心再看下去,
十元钱买了一张,他说了声“开张,谢谢!”
想要站立,但始终未能,
他那笑容,对我来说只是一根刺。
天桥底下,在人们熟视无睹的地方
我又一次看见高出街面
低于高速路的那座小桥,有人蜷缩
有人欢笑,有人愁颜不展。而我
无法停止书写的笔。
低处只是一张纸
让很多人在上面书写命运。
当我走过天桥,我坚信
自己不会遗忘那个阴暗的角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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