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称壮游者,必曰五岳名山。我却惭愧,枉自旅行十几年,走遍大半个中国,五岳只去过南岳几次。因而此行山西,我特地在郑州下车,去了嵩山少林寺。不为参禅到少林,只为一睹古刹风姿。
初中时迷上武侠小说,金庸笔下的少林寺,乃武林圣地,行走江湖的侠客,莫不向往之。尤其是电影《少林寺》上映后,引起了少林热,一时间,尚武、学武、练武,蔚然成风。“天下武功出少林”,“武林至尊是少林”,少林寺的美名,迅速传遍全球。去年,我出了部长篇小说《血色野菊》,对少林寺也多次提及。心目中的嵩山,何等雄伟壮丽,脑海里的少林,何等威严神秘。及至到了嵩山,但见太室少室二山,形如卧佛,谈不上挺拔;五乳峰更是形如女性饱满ru*房,少了阳刚之气。想象与现实的落差,让我顿生失望。
导游告诉我,别看嵩山不够险峻,最高处,海拔有一千四百多米,比南岳还高一百多米。嵩山东为太室,西为少室,各拥三十六峰,峰峰有名。少林寺在西麓少室山下,背依五乳峰,竹林茂密,故名“少林”。我们来到山门,门额上悬挂的“少林寺“匾额,金光灿烂,乃清皇帝康熙所书。山门后,大甬道和东西小马道旁,立有碑碣数十通,称为碑林。游人如织,多为烧香拜佛的。我努力搜寻,渴望遇到一个武林高手,腰佩长剑,身披蓑衣,头戴斗笠。可惜没有,映入眼帘的,是张张虔诚的面孔,以及披着僧衣的假和尚。人在旅途,犹如人在江湖。累了,渴望一个家。深山庙宇,清净佛门,成了许多人精神憩息的乐园,成了都市人逃避现实的“家”。如今信佛的人越来越多,不少人来到少林寺,住禅房,吃斋饭,听经声,这就是他们的“家”吗?
少林寺西,大约三百米处,山脚下,有片塔林,乃少林寺历代住持僧人的葬地,近二百六十座,乃我国最大的塔林。塔的大小不等,形状各异,大都有雕刻和题记,铭刻着唐代以来历代少林寺高僧的事迹。这些高僧,一生参禅修佛,远离名利与热闹,把佛门当成自己的家。我不信佛,我把文学当成毕生信仰,把旅行看做最大乐趣。每每感到累了,便寄情山水,激发灵感。我是孤独的,更是漂泊的。有时面对现实,只能用梦想,作一次不堪一击的写意:独自背起行囊,寻访名山大川,瀑布流泉,洗尽都市的汗臭,褪去名利扬起的尘嚣。可我终究无法逃避生活,难以长久平静。天大地大,何时能归“家”?天大地大,何处是我“家”?学禅的最高境界是“身心平静”。然而,生活在滚滚红尘,要做到长久地平静,何其难也。不平静,来源于有烦恼,有牵挂,有悲观,有得失。佛性,每个人都有,多数人只是开发了其中很少的一部分,用于寻求眼前的既得利益。
过碑林,穿天王殿,到大雄宝殿,处处有佛像,处处透露禅机。当今很多学者都在拷问,少林寺几经劫难,长兴不衰,及至风靡全球,靠的是什么?靠的是少林弟子千古传承的少林精神,也就是禅武精神。少林寺的《门风堂规》,流传千古,正是最好的诠释。禅无言,还是禅。我对禅的理解,乃六个字:“不一定,说不定”。酸的,不一定是酸的;甜的,不一定是甜的;苦的,不一定是苦的;辣的,不一定是辣的;咸的,不一定是咸的。苦的,说不定是甜的;美的,说不定是丑的;得到时,说不定就已经失去了;失败了,说不定就成功了;劫难过后,说不定便是辉煌。所谓人世无常,人生无定数,痛苦与快乐,往往在一念之间。
离开少林寺时,已临近黄昏。人群如潮,从大殿退后。我看见,有名背着月牙铲的行僧,风尘仆仆走进大殿。行僧放下简陋的行囊,全身心匍匐在佛前,久久不起。从那磨得薄薄的鞋底来看,显然他从远方而来,专门来少林寺拜佛的。我想,此时行僧大概也有了归“家”的感觉。可他终将像我一样离去。那么,他从哪儿来,又将到哪里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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