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我曾到过一个极偏僻的教学点。

临行，我彻夜辗转，天微蒙，我便收捡行囊上路。

早已立秋，清晨略有凉意，整个大地罩着一层朦胧的雾霭。我举步朝崇山峻岭走去。清凉山风扑面而来，空寂的山谷回旋着嘶鸣声，我踽踽独行在人烟稀少的山道。谷口老松下被行客蹭得光秃秃的，我在树下歇息一会。眺望着山下的谷地，居高临下漾起一阵奇异的感觉，稻田里锥形草垛散乱的立着，谷中浓雾随风翻涌，或浓或淡，山峰亦为之或晦暗或明晰。喑哑、深沉、凄冷的林涛声将我裹住，我继续低头朝前走。

“翻过山头该到了吧！”我安慰自己。但几个小时过去了，那布满荆棘的山道怎么也走不到尽头。四周除了陡峭的山峰，阴森的树，间或几声鸟鸣别无他物。路的前后早被杂草遮盖，衣服全让露水浸湿，我冷彻骨髓。

我几乎绝望，忿恨的谴责诅咒某个人逼我不得不忍受一切，诅咒谴责使我心情略微快活步子迈得更快了-------

临了，蜿蜒似蛇的山道终于被我走到尽头，几缕炊烟从山涧袅袅升起。太阳从峰顶露出整个身子，舔去枝头的露水，远近树梢变得铮亮，不远处山凹里赫然抖动一面国旗，四合院式平房内有几个孩子在嬉闹，清脆的笑声在山谷叮叮回响，我的心陡然一热，到家了。不需我寻觅路径，早有几个眼尖的孩子迎上来，亲热的询问我的底细，又一把扛起我简单的行李，转眼间不见了踪影。我顺着刷了“再穷不能穷教育　”的破围墙根往里走，一大群孩子围拢来嘘长问短，让我应接不暇。我正诧异一间空屋燃起一堆火，旁边搁着几个烤得焦黄的糯米粑。“老师，你饿了吧？”一个粑递到跟前　，我迟疑片刻，伸手接过塞进嘴里狠狠咂了口　，那香那脆令我至今难忘。“老师，明年会走吗?　”我望着这群懵懂的孩子无言以对。也许一年、二年甚或一辈子————随之，一种足以噬人的孤独悄然袭来，往后那些淡而乏味的时光该如何消遣？

入乡都该随俗，报名工作直至下午四点方结束。

“好家伙，收早工了。”不高而壮实的村支书吧嗒着旱烟径直走入，“到我那搞晚饭！”不及我表态，老支书粗而有力的手指抓住铜烟斗在桌上猛磕，大口大口吐出白色烟缕，微闭眼与我盘算：“前年修三间教室花去六万多，去年操坪硬化用掉二万多，现在围墙、房顶都得检修。条件差，真是辛苦你了。”我抬眼透过缭起的烟雾，一张布满皱纹的脸向着外面，随即又是一声叹息。显然，他将二十刚出头的我仅仅视作听客。我默默无语，又仿佛释然一些。

老支书家在半山腰。我尾随其后，不消半袋烟功夫便气喘嘘嘘，背微驼的支书健步如飞，我咬牙紧紧跟上。

支书的老伴正扫地，瞥见我们说声：“来了，里屋坐。”刚迈几步就闻得一阵诱人的鸡肉香自屋内飘出。我分明听得腹中咕噜噜响。

不多时，饭桌摆布停当，席间更多了村主任和会计。初出茅庐的我略显腼腆，三、二杯下肚竟让我忘乎所以，趁着酒意表白一番豪言壮语，席间气氛顿时高涨。待至尽兴不觉夜色已深。

是夜，我借宿在老支书家。

等到酒醒，已然听见鸡鸣，看看窗外依旧是无边的黑夜。想再沉沉睡去，可根本无法入睡。反侧中只闻得窗下溪涧流水淙淙、夜风习习，暗夜中睁着眼任由自己随着凉风、水声、林涛弥散、消失---------

一年后，我离开了这个遥远僻静的村庄。可这种经历这种回忆是永远值得珍视的财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