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后，涛淡淡地问我：“你的身份证呢，今天我去验户口本。”我没有抬眼皮，只把身份证扔在了沙发上。吵架已经是第四天了，我们每次战争后都是这种状态，谁也懒得理谁。他拿起我的身份证翻过来端详了大概有一分钟的时间，然后坐在沙发上发了一会呆。我呢，只管收拾着毛巾，洗发水什么的准备到网吧后院的浴室洗澡。等我提着包走出屋门，我看到涛已经坐在打着火了的摩托车上。摩托车发出“突突突”地声音。他抬头看了我一眼，那种眼神似乎写着什么，本来想去推自行车，自己骑车上班的我，此刻仿佛被涛的眼神紧紧地掘住了我内心深处的最渴望的东西。我忘掉了吵架时我们都咬牙切齿地痛恨对方的模样，忘掉了在吵架后在对方面前故做矜持的高傲，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涛的身后。那一刻，我的心情复杂极了，跨上摩托车，他只轻轻说了一句：“我今天还要带单位发的苹果呢。”我只倔强地说了一句：“我不管。”三个字说出口，我竟控制不住自己地将千般委屈都在胸口那么一酸地化做眼泪汹涌而出了。多少年了，我都没有再拥抱过自己的爱人，那一刹那间，我竟产生了一种特想拥抱他的冲动。

我轻轻地靠在涛温热的背上，他一路上没有说一个字。眼泪顺着我的脸颊流下来，打湿了他的夹克，我想他在解读着我的眼泪吧。在一路上的喧嚣里，我一遍又一遍地重温着我们刚刚相识相爱时的情景，脑海里回放着我们情感路上走过的坎坎坷柯。

二十三岁那年，十月一过后。在单位里我笑着对我的同事张说：“给我介绍个对象吧。”张说：“真的呀，那我想想看有没有合适的。”一个星期后的早晨，张告诉我下午到他老婆的单位去见一个人。我听后有些手足无措，没想到自己就那么一说，张还真当回事。没忙完自己的工作，我就请了办公室主任的假跑理发店去收拾了收拾自己的头发，诚惶诚恐地跟着张到了他老婆的单位。我俯身去支车梯时，眼角的余光里一个人掀开门帘，笑着说：“我都来半天了。”我循声抬头看去，感觉自己的心狂跳了几下，映入我眼帘的是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肤色微黑一些，可也掩盖不了他脸庞的俊秀，我承认我当时盯了他有足足五秒钟。张给我们相互介绍了一下，说；“你们聊会吧。”就跟他爱人一起走了出去。我们两个坐在屋里聊了起来。说了些什么，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在我们嘻嘻哈哈地聊天儿声中把二斤瓜子吃了个差不多，也只记得我们一开始是羞涩地面对面坐着，后来就成了紧挨着坐了，两颗年轻的心已经紧紧地靠在了一起。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我们抬头看去才知已是傍晚时分。他执意要送我回家，其实我们也是顺路，他家离县城还有十里地罢了。快到我家门口的时候，他的几句话真得让我笑了出来，“我得回家了，我娘在家等我哩。明天不下雨我就来找你，明天下雨我就后来天找你，以次累推。”看着他远去的背景，咀嚼着他的这些话，心里已经甜透了。

以后的日子里，涛成了我单位里的常客，惹得整个县政府大院的人都认识了他。大家都夸赞地说我找了一个好女婿。其实我们还没有结婚呢。那时的我们年轻，对未来充满了希望。跟涛一起上街成了我对人炫耀的资本。我很乐意地对着我的朋友夸耀：“这是我的对象。”俩人携手走在大街上，看到的是鸟儿在飞，云儿在漂，天空也是蓝得那么纯净。结婚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结婚后，我们在县城里没有房子，为了工作方便我仍住在娘家。最重要的是我们结婚后三个月我有了身孕。而涛呢，他中专毕业后还没有分配工作，也许碍于男人的自尊的缘故吧，他不愿意总是跟我住在我娘家，我也只能顺着他了，他说有空了他就会来看我。一个人住在娘家的日子真是忍受着相思的苦，那种痛是无法表达的。一个人的时候，只能坐在家里看着电视打发时间，听到他用自行车顶开大门，听到我熟悉的脚步声，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怦然心跳，站起身来，涛已经快步走到我面前，千种相思，万般眷恋都溶在了四目的对视里，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这夜我会留下自己心爱的人，我告诉涛：“不许走，你是我的。”这无言的拥抱整整伴随着我们走过了爱情最甜蜜的时光。我现在体会这拥抱的滋味都仿佛是在昨天。耳鬓撕磨其实是人性里最最完美的体验。

可是在我结婚三个月我怀的这个孩子却胎死腹中。婆婆说“涛哭了”，我的眼泪疯狂地流下来。所幸地是事隔两年后，我生下我们现在的女儿圆圆。我还清晰的记得涛在我分娩产下女儿时的表情，像孩子一样，兴奋和幸福写满了他的脸，他爱怜的抚摸着我们女儿乖巧的小脸。女儿长得很像他，当医生说孩子长得像她爸爸的时候，他的样子一脸的自豪。

后来的日子里，也许是婚后我们太熟悉了，也许是有了孩子后琐碎的事情太多了，我们都变得不再温柔。激情被岁月的风雨渐渐地抹平、抹淡了，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了被彼此拥抱的渴望。人的本性在这时候也都本能地暴露了出来。不知哪天起我们之间有了争吵，后来发展到那天他动了手。我在女儿睡着后，一个人伤心到天亮。第二天顾不得婆婆的劝说，我倔强地收拾了几件自己跟女儿的衣服，带着女儿到我朋友的家里去住了。女儿太小了，只有八九个月大，正赶上孩子拉肚子，白天黑夜地拉，孩子的哭喊声揪着我的心，我的泪水也像断了线的珠子。朋友的妈妈无奈地说：“给孩子她爸爸打电话吧，不能总这样，再说了孩子总这样会脱水的。”我碍于面子，告诉了朋友涛的电话号码，是朋友的妈妈给涛打的电话，涛风风火火地来了。他一脸的焦急，我们到县医院给女儿挂了急诊。两天后，孩子痊愈了，我抱着孩子坐在他的摩托车上，一言不发地回到了我们的家，谁也没再提吵架的事。可是我感觉的出来，我们之间有了隔阂，我不再像以前那样喜欢跟他说笑。吃饭桌上也只能听到他跟他母亲聊天儿的声音。我只管一边吃饭一边喂孩子。其实在心里，我最明白不过自己的心态了，我依然爱着涛，涛他也一如既往地爱着我，只是我们爱的方式不再是浪漫的了。再后来的日子里，有了第一次的争吵，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女儿渐渐大了，知道了父母之间争吵意味着什么，为了女儿，我也曾发誓不再争吵，不再打架。可是现实呢，越是缺乏勾通，我们之间不经意的一句话，一个动作都成了发生战争的导火索。

前几天晚上为了孩子的作业问题，我们意见产生了分岐，我骂了他，说句真得，涛现在是忍让我，也是我们之间虽然没有了激情，可还有感情在里面的原因吧，要放在以前，他应该早动了手。我们只是打嘴仗，可是我说出来的话是最最伤人心的话，我提到了离婚两个字，其实这两个字，已经不止一次地被我提过，是真得想这样吗？不是！我的内心告诉我不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心里充满了愧疚，感觉说出这样的话对不起涛，可是却违着自己的心狠心地去伤害他，很深很深地伤害了自己的爱人。涛也愤怒了，他坐起身来只说了一句：“离婚就离婚，滚！”······听到这句话，我哭了，我这个人是何等的脆弱！当自己加伤害于对方的时候，自己是何等的肆无忌惮，而现在呢，自己的爱人说出同等的话来时，却令自己的心都滴下血来。扪心自问：“你是不是伤害涛太深了点！”

第二天，东方破晓，晨风里带着秋的韵味，像往常一样，涛仍然吃我做的早饭，我们也没再提头天晚上吵架的事。我知道涛他也一如既往地爱着我。只是他没有带我，他是一个人骑摩托车走的。

其实我是多么渴望我们之间的沟通呀，我希望我们能彼此包容，彼此谅解。只是我们太要面子了，谁也不想做出让步来，谁也不想先说一声对不起。今天看到他抬头用那种眼神看我的那一瞬间，我高傲的心理防线彻底垮了，我坐在了涛的摩托车上。心里默念着：“对不起，涛”。

我相信，此刻，涛也明白了我的心。

下了车，我用幽怨的眼神问：涛，抱我一下好么？

2004·9·23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