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生不如死

天还没有大亮他就起床了，这几年他天天如此，因为他趴在床上也睡不着。躺在床上瞪眼望棚顶，睡不着觉的滋味比什么都难受。特别是当脑海里的那些，撕心裂肺的事情在折磨他时，让他更是受不了。

失眠算不算病，他并不太明白，反正他已经失眠好几年了。每天晚上要不用安眠药来强制的让上下眼皮合拢，睡神就很难向他靠进。有时会一宿两只眼睛像两只灯泡似的瞪到天明，那种滋味就别提让人多难受了，第二天一整天他都会像个病人似的。

好几个好心人都告述他，总用安眠药催眠，不但要有依赖性，对身体也不好。但他没有办法，因为他非常的害怕失眠。让他失眠睡不着觉的滋味，真不如让他去死。

夏天还好说，天气暖和，早起的人也很多。一到冬天，大长的夜，在床上一躺就是拾来个小时，对他简直就是一种漫长的煎熬和折磨。

住进了楼房的农民也不像从前住平房时，园子活，大地的活一大堆，睁开眼睛扎进去就是一整天。拉屎撒尿都得带小跑，喝水吃饭算歇气，庄稼院人就是个忙和累呀。现在土地没有了，农民也住进了楼房，就是想去忙和累，也没有可干的活了。

早起的人们大多数是多年的勤劳，养成没有睡懒觉习惯的老头老太太。他们三五成群，在一起扯闲白，唠闲嗑，在外面扯吧一会才能回去做早饭呢，因为现在的年轻人起来的都晚，饭做早了很怕影响人家的睡眠。再说了，当误人家的睡眠是讨人嫌的，要遭到埋怨。有的老人还会遭到不孝顺儿女的喝斥。另外，做早了小人也不起来吃，撂凉了还得重新加热。现在气和电都贵，小家小业的不能不算计呀！

他虽然已经岁数不小了，但按现在人均寿命来算，他还没有资格进入老年的行列，但他比那些睡不着觉的老年人觉还轻。

起床后他只好也往这些人跟前凑，但他很少插话唠嗑。大部分时间都是，别人闲聊，他在一旁听着。实际上他并没有去听，有时在人群旁边来回的走动，有时蹲在一旁抽烟。因为对那些谁打麻将又输了多少钱，谁与谁在麻将桌上顶当几句，差点没打起来等一些磨闲牙的事，他不感兴趣。

昨天捐锅，是谁输了掏钱下的饭店，在酒桌上又把谁灌醉了，老婆没让进屋，在门卫室睡了一夜，这些闲嗑他更没兴趣去听。他来这只是为了消磨时间。因为时间对他来说就是一种折磨。过去总听人说，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可在他看来，一寸光阴就是一寸的疼。对他来说，活在这个世上每分每秒都是疼。还是个倒找给人家多少黄金也卖不出去的痛。过去还听有人说过，“要活不起了”。可自己是到了“死不起”的时候了！现在让他活在世上，对他来说就是一种折磨，这种折磨让他生不如死。因为他永远不会忘记那可怕的一天。是因为那个可怕一天的到来，才把他带到了现在这个世界的末日和绝命的深渊。让他受尽了折磨和煎熬，如今让他活的是生不如死。

二　大祸临头

那是在2002年6月份22号下午两点多钟时，天阴沉沉的像谁欠了它八万吊没还似的，一直拉长着沉甸甸的脸。稀稀拉拉、不紧不慢、不大不小的雨，好像在谋划一个不达到目的决不罢休的罪恶阴谋一样，从早上开下一直都没停。

因雨休躺在炕上睡觉的他，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庄稼院人因下雨干不了活，晚饭吃的都早。系着围巾准备做晚饭的孩子他妈，急忙从厨房走过来接电话。电话是他妹妹打过来的，说在工地干活的小伟出事了，从六层楼顶上摔下来了，现在正在医院抢救呢。并说造事单位的车一会就来接他们去医院。

孩子他妈拿电话的手一劲的哆嗦，脸色刷白，浑身颤抖，是他跳下炕接过电话机后，又急忙把孩子他妈抱住，才没让患有高血压的她摔倒在地上。不多功夫一辆黑色的小车来了，他把孩子他妈托付给邻居送到医务所，就和他的亲属等几个人直奔医院出发了。当他们赶到医院走进抢救室时，看到医生都不在了，儿子的身上蒙着一块白布，儿媳妇的哭声让人撕心裂肺。

他知道儿子现在已经与他阴阳两隔了。他身子晃了两晃又挺着站住了，他低着头，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始终没让它流出来。与他儿子在一个工地干活的一个亲属，把他扶到休息室让他坐下，又给他点燃了一支烟，送到他嘴里。那位亲属并还跟他讲述了事故发生的经过。

在建的是一座教育部门盖的住宅楼，楼顶是起脊的，用的都是铁瓦，他儿子干的就是上脊瓦的活。现在保工程，头包把工程拿下来，继续往下承包。一个工程个个项目的往下承包，二包、三包、四包、直到工程干完，到最后都说不上达到多少包了！

每个工程队的人员都是临时拼凑的。这座楼房上脊瓦的活，就是承包给一个临时拼凑的工程队。工程队的头是总包工头的一个远房亲属，是一个不懂工程技术的人。干几十米高六楼楼顶上脊瓦的活，周围没有设安全网，民工没系安全带。在这种情况下还雨天作业，房顶溜滑，能不出事吗?亲属又忿忿地说：“现在的包工头都是刽子手，为了多赚钱哪还管民工的死活！每年建筑行业得死多少人？包工头因钱大，底气就硬，人命关天的事在他眼里都是小菜一碟，像闹着玩是的。可一到让他赔钱时，你看他吃喝嫖赌都舍得大把的花钱，民工出事，从他身上多往出抠一分都费劲。他认可把钱都用在铺路上，让当官的给他壮腰眼子，也不愿给你多花一分。”

亲属又放低了声音说“听说这个包工头可硬了，在这个地区最有钱。跟当官的关系都老铁了，这个地区的大工程他不要了才能包给别人。这个事不好办那！”亲属一边摇头一边无奈的说。

我要看我的儿子呀，我儿子在哪呢？呜—呜—呜—，呜—呜—，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把他从乱麻似的思绪中惊醒过来。孩子他妈被好几个人搀扶着，从外面一路哀嚎的走了进来。当她看到儿子的尸体时，一下子就昏死过去了。被送到抢救室后，邻居对他说“我与村医生让她在医务所挂滴流，她说什么也不挂，拼死拼活的往出跑，说什么也要来看儿子，好几个人都拽不住。没办法，只好打车让她过来了。”

三　举步维艰

儿子离去了，儿子身后的事自然而然的就都压在了他的肩上。包工头能少给一点是一点，每分钱你不去抠，他就不愿往出拿。逼着他不得不从灵堂又奔向了公堂。要不然只有六岁的孙子怎么办？坐过胰腺大手术什么重活都干不了的儿媳妇谁养活？官司一打就是二年多呀！在这个都在向钱使劲的时代，与财大气粗现在已成为天下老大的地产商打官司，这叫一头官司呀，不打不甘心，要打只输不会嬴。他连伤心再憋气，才五十几岁的人，一口牙全掉光了，满头连一根黑发没有。一米七五的身材，体重由原来一百四十多斤，现在降到只剩下一百零几斤了。

苍天与他在前世不知是结下了什么冤仇？一劲的与他过不去，甚至是在往死里的折磨他。孩子他妈，在儿子死后一年多时间得了癌症。虽然医生倡导你手术、化疗、加放疗、实在无可救药了，最后是药疗，一整套治癌方案，一直到治死拉倒。但他非常清楚，癌症病人是个无底洞，大多数病人到头来都是人财两空，最后受益的只是医院。他也知道，无论什么样的家庭，（把阔佬拿出）有了癌症病人，这就是这个家庭的一大劫难，对过城市消费，农村收入，现在地没了，靠打零工在维持生活的，已经没名没分，在夹缝中生存的他，更是雪上加霜。

名义上合作医疗给报销多少多少，实际上卡你的条条框框非常多，最后报的只是星星点点，大多数钱还是得自己承担。

农村合作医疗设定的都是定点医院，六十块钱的滴流，到他那就是八十。报销那百分之二十到三十，实际上都被医院赚去了。除非谁得了定点医院看不了的重病，还得由定点医院开的转院手续，住院费用在有关部门制定的框架内，给你报销一少部分。去领取这一少部分的报销费，也会把你折腾的屁滚尿流。

听说现在转院的手续都不爱给开了，小医院明明做不了大手术，他还想方设法的卡你。让你自己去大医院请医生，在定点医院做手术，这样给你报百分之六十。可去给手术医生的红包后，报销的还是百分之二十到三十。再说了能有几个人能请动大医院的医生？实际上就是在卡人那。把国家给农民的待遇，最后大部分都被中间环节算计去了！

“别治了，再治也是往坑里扔钱那！现在我也活够了，多活一天，多受罪一天，你还跟着受累赘，没得我死把你也得给累垮台了。”躺在病床上的孩子他妈，用绝望呆滞的眼神看着他，声音微弱的说。

儿子的离去，已经让他悲伤到了极点，他害怕再失去亲人，倾家荡产他也要把死马当做活马去医。

“别这么说，大夫说了，放完疗，再用药维持，最低还能活五年。”他劝孩子他妈说。

“你怎么能听大夫的呢，三床那个得胃癌的老太太，来时还硬邦邦有说有笑的，大夫说做完手术最低能活十多年。老太太出院那天，老太太前脚走出去，代夫和护士唠嗑说，回去活不了几个月了。现在的大夫心都黑了，你钱往里扔得越多，他们越高兴。我不容易再好了，我自己的病我自己最清楚，再治只是给医院赶网子呢，完事你们还怎么活呀？”躺在病床上的孩子他妈，继续有气无力的对他说。

“别这么想，一个人托生到世上不容易，好死不如歹活着，多活一天是一天。”他安慰孩子他妈说。

每次听到孩子他妈说这些话时，都让他的心象被刀剜了一样的难受。被他总是禁锢在眼眶内的眼泪，他再也控制不住了。他急忙奔卫生间走去，他以上便所的名义，蹲在卫生间里让眼泪偷着往下流。这几年做这样的事他已经不计其数了！虽然因心憋屈，总想发泄发泄大哭几场，可又因为自己是个老爷们，至古以来就有句屁话叫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老爷们爱淌眼泪要被人看作是水裆尿裤，没骨气，没出息，没男人味，要被人瞧不起。

四　永远自责

如今儿子没有了，他是家里的顶梁柱。无论他有没有这个能力，还需要他去给这个家顶起一片天。可他又总爱问自己，“已经被厄运压的头都要抬不起来了的自己，这片天能顶得起来吗?”

因自己没能耐，没有让儿子上成大学，也没有学到一技之长。土地没有了，儿子只能出去做民工。现在民工干的都是私人的活，私人的老板用钱把当官的都贿赂好了，怎么干都没人管。再说了，现在有几个包工头拿民工当人的！被雇的民工去了就是当牛做马，怎么使唤都不赶劲。

还是因自己没能耐，儿子要不出事，孩子他妈也不会得癌症。正是因儿子出事了，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哀伤过度。后事解决的又不理想，三起三落的打官司，又让她起火落火，使身体越来越衰弱，癌细泡才借机逞能。他知道，孩子他妈活不了多长时间了，现在是在挨日子呢。

现在发生的一切，他总在自责，虽然有好心的人都劝慰他说：“我国每年因意外事故死亡八万青少年。交通造事，矿难，意外伤害等各种死亡人数全国每年超过300万，中国得有多少个家庭生活在悲痛之中！又有多少个人因失去了亲人而生不如死！又有多少个家庭因一次意外伤亡事故的发生，而连遭厄运不断！往开了想吧，如今就是这个时代，人活着的安全系数都低。以前听说哪地方被杀个人，人们都当神话去听，晚上睡觉还要做噩梦呢。可现在杀个人像宰鸡一样，世界上哪天没有凶杀案发生！人们听死人的事就像去听新闻一样的平常。现在的人不好活呀，你没看拉扯个孩子多费劲，男孩子怕学坏，女孩子怕上当。有的女孩子都十二三岁了，天天还得奶奶爷爷送上学去，因为怕遇到坏人。”

虽然很多人都在劝他，可他就拧住了死扣不放。在他看来，现在的包工头都是刽子手，这些事都是因为自己没能耐，才把儿子送到刽子手的铡刀底下的。现在有权有钱人家的孩子谁干这样的活呀。

当一个家庭出现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局面，这就是一个跌入了万丈深渊的家庭。从今往后这个家庭，就要阴云密布，世界上的欢乐和美好就会与这个家庭隔绝。失去儿子的父母就要整天的以泪洗面，在他们面前浮现的总是儿子生前的身影。每当想起儿子去逝时的悲惨一幕，永远会让他们撕心裂肺的痛。这样的父母过着的都是生不如死的日子，可往往又都成为了一个，活不下去又死不起的人。

现在大多数都是一个儿子的父母，无论儿子有没有出息，儿子都会是他们的希望和未来。儿子没有了，他们会感到末日来临了一样，对生活失去信心，甚至悲观厌世。这个世界从此就让他们掉进了万丈深渊，从光明走向了黑暗，由希望变成了绝望！

他的家庭就是这样，孩子他妈在病了一年多后，虽然在医生的倡导之下，手术、放疗、化疗、最后的药疗，医院给设计的治癌方案步步落实到位，对付癌魔时兴的十八般武艺也在轮番的上阵，也没有挽回她的生命。在把积蓄花光，饥荒拉了一大堆，受尽了各种治疗的折磨后，孩子他妈也撒手人寰了。

孩子他妈走后，受到接连打击的他也病倒了！他虽然还没得什么要命的大病，但口干舌燥，吃什么没味。浑身无力，腰腿酸软。整天是头晕晕沉沉，一点也打不起精神来，连大声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五　苦海无边

一天，他给已经出嫁在三十里外的儿媳挂电话要看孙子：“把亮亮给我送回来让我看看，我很想他！”

那边接电话的是儿媳的母亲。“啊——啊——，孩子让他妈领走串门去了，等她们回来就给你送回去”

一次又一次的挂电话，可不是说这个理由就是说那个理由，孩子始终也没给送回来。他急了，儿媳虽出嫁了，但跟他们的关系还算很好，经常把孩子带回来看望他们。再说了，对儿媳出嫁他也非常理解，身体不好，还年纪轻轻，孩子又小，不找个男人你让她怎么活呀？那时是因为孩子他妈病着，女儿在外地工作，他整天要照顾病人。要不然他是不会让儿媳把孩子带走的。

他还是挂电话，可孩子一直没给送回来，他有些毛了。他再也不能等了，坐公交车去儿媳的家，要看个究竟。

到儿媳家时，看到儿媳骨瘦如柴，精神恍惚的躺在床上。他进屋时好像不认识似的，一句话也不说，看上去既疲惫又憔悴的儿媳母亲在旁边持护她。“亲家来了，啊——啊——做——做——”儿媳的母亲看到他时，很不自然，也很着急，脸色白一阵青一阵很不好看，说话也结结巴巴。

他看出来孩子是出什么事了，“亲家母，亮亮呢？”他问儿媳的母亲。

“哦——哦——”亲家母干结巴，答不上来。“呜——呜——”突然间，亲家母又放声的哭了起来。这时从外面进来已经瘦得脱了相的儿媳父亲，坐在他对面，眼泪在眼眶里直劲打着转的对他说“亲家呀，我们都是苦命的人呐！老天爷这么跟我们过不去，认命吧！因接连的打击怕你受不了，一圈人都让瞒着你。到今天这个份上，我不能再瞒你了，这回我说了，你可要挺住哇！”

事情原来是这样的，至从儿子去世后，儿媳妇因受刺激精神有些不正常。虽然又找一个男人，一个外地光棍小伙，穷的流光，不得不整天在外打工。儿媳犯精神病时，孩子不管不问。过教师节那天，因老师去饭店会餐，给学生放假一天。亮亮与好几个小男孩出去野浴，那是一个被挖来稿养鱼的大坑，很深很深。老板养鱼没成功，就放在那已经多年没人管了，每年都有野浴的孩子被淹死——

还没等儿媳的父亲说完，他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他不知道在医院里究竟躺了多长时间才醒过来。在他看来天彻底塌了，希望一点都没有了。要不是唯一的宝贝旮瘩女儿，再三的央求他，让他为她而活下去，他真就想一死了之。因为他很清楚，女儿与他一样，接连的致命打击，落下了神经性头痛的病，现在也是在硬挺着强活。女儿再也经受不了任何打击了！

可他根本就不想活了！因为活着对他是一种折磨。但他现在还确实死不起！

这就是因出意外死亡事故后，一个家庭的真实生活！

请问那些花着沾满鲜血和泪水，带着血腥味的钞票的阔佬门，去花天酒地时，你们能心安理得吗？请问那些因行贿受贿而让工程款抽条，造成伤亡事故的不断的发生，叫你们是杀人不眨眼的变相刽子手，这一点都不算是过分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