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奇怪了的一个老头，长着钢针一般的头发，一根一根站立着；胡子很长很长，银须的白，随着风被扯出好几米；额头上隆起个苞，和寿星的那个苞一般大小；眼睛里却没有瞳仁，只是两簇儿绿光，迸出尺许；金色的长袍，很宽很大，虽惹了风不断地吹，却不沾一些儿尘；更吓人的是那张巨大的嘴，差不多有两个碗口那般大。

他手里扬着一根虎尾鞭子，嗷嗤，嗷嗤地叫喊着，奋力地驱赶几个巨大的带齿的轮子，撵着我跑。天哪，这是个什么怪物？但没有想的功夫，那轮子跟得很紧，稍一停顿就会被撵上。

并不是我一个人，黑压压的一大群人，有几万？或者几十万？其实还可能更多，左右都望不到边。

这是什么情况？怎么回子事？同样来不及细想，只是跑，所有的人都在慌张地跑。

面前忽然就绽开了许多条路，巨多，就像伸开了的须子，弯弯绕绕，密密集集的。许多人都上路了，不同的路，只走一个人。我本来还要看一看，该走哪一条？但那个轮子就在身后，都挨着脚后跟了，哪里能够停留？慌不择路，今天终于体会了一把。一闭眼也就跨了上去，跑吧，没有选择，要不那轮子撵上来可不是耍的。

前面的须子任然弯弯绕绕，走过来的都瞬间就被那些轮子吞噬掉了一样，不见了。天哪，这要往哪里去？后边的路没了，叫我怎么回来？实际上这也是我后来才想的，当时就只能想着，快跑!快跑！还可以看到许多人，都在跑，飞快地跑。

这些须子路走到尽头的时候，轮子似乎稍停顿了一下，但只是似乎，因为那个怪物老头一刻也没停止挥舞手中的鞭子，不停抽打着那些巨大的轮子，嘴里嗷嗤嗷嗤地叫喊着。

哇呀呀的，　他咋就不累呢？　

前面好像是道堤，但却是粗陶瓷做的，就像是我老家那口大缸的缸沿，黑亮黑亮的。爬上去，眼前便是满满漾漾的水，是条河？比河要大。是湖泊？比湖泊也要大。大海我没有望到过边，但感觉比大海还得要大，大海还有个弯了，滩了什么的，这什么都没有，只是满满漾漾的水。又不是普通的水，因为这些水很奇怪的有许多颜色，黑的，红的，绿的，黄的，紫的，青的，还有灰的，只是没有透亮的，清澈的，也没有白的。这些水混混杂杂的掺和在一起，分不清界限，深深浅浅，交替着又时刻变换着，黑的忽然成了红的，黄的忽然成了紫的，又有灰的渐递颜色成了黑的。

那个怪物没有放过我和所有人，那些儿大轮子竟也能爬坡上堤，眼看就又逼近了。很多人已经下水了，噗噗通通的乱成了一片。下了水的人分别被染成了不同的颜色，也是黑的红的黄的紫的，各不相同，也随着水色的变化不停变化着，难看极了，简直像一个个的妖魔，反正是没有个人的样子了。

我不想跳进这样有些诡异，又近乎是肮脏的水里，更不想的是被沁染成那样人妖不分的样子。可那个轮子逼得很急，我真的快哭了，实际上我已经哭了。该怎么办啊？上帝，佛祖，神仙的叫了个遍，也再没有一个能显灵的。

就在我急得泪水汗水流了大把的时候，我忽然间想起了，不知道在哪里看到过，心可以做船的说法。船，船，对，可以坐船。我急忙就把手伸进了胸膛，把心掏了出来，赤红的心，带着脉搏，一下一下地跳动着。赶紧就往水里一扔，那心儿果然就化成了一条小船，月牙儿一般的飘飘悠悠，还有个篷儿，红得很鲜亮。红篷儿船？我有些惊喜。这时间那个大轮子已经擦着我的脚跟了，我赶紧地就跳到了船上去。脉搏没有停止，在船尾却当了动力，稳稳当当的向着前面行驶起来。那个轮子没有再跟上来，却也没有停止转动，那个老家伙也没有停止，嘴里依然嗷嗤嗷嗤地叫喊着，手里的鞭子不停抽打着轮子转动，带起了巨大的狂风，吹起来了急一阵，缓一阵的浪头。我的船却很稳，尽管也随着浪头高起，落下，落下高起的颠簸着，但那些水儿却一滴儿未曾落溅到船里。我的身上更是一点儿未曾被沾染。

也有不少的人，像我一样的，将心船儿渡水。只是有不同的颜色，白蓬儿船，青蓬儿船，粉色的船，金色的船，各不相同，但都一样儿的鲜亮。船上的人却都还是本色，也都并未曾被染。

水里的人可就有些惨了，黑不溜，紫不溜，灰不溜，越发的难看起来。也有些挣扎着将心儿掏了出来，便也都能化成了船，只是颜色儿并不鲜亮了，爬上去，许久，船才开得起来，又很慢，很慢。人虽然渐渐恢复了些人的样子，但被染的痕迹却还都在，干成了个坨，黑一个，红一个，灰一个，紫一个，挂在身上，像是一个一个既脏又丑的疤。渐行下去，或者会褪掉吧？我想。但也不一定，就像我们身上的疤，褪掉了，也都或深或浅的留有些印记的。

我的船儿行走得远了，渐渐看不见那个老怪物，也看不清那些个大轮子了，只是还能听得到那个老头儿的喊叫，嗷嗤嗷嗤地喊叫。又行得远了些，也还是能够听得到，只是因为此刻的心情没有那么急迫了，所以听着这声音也不那么刺耳了，而且似乎还听得出一些节奏感来，若是一些击打乐了。

风依然很劲，时而的将我和我的船起了个高，又时而落了个底，但我已安然，静静地盘了腿，坐了下来。甚而闲了心眼去仔细观望，水里的人也还密密集集，但驾船的人也是不少，那些儿一直驾船的，也还有陆续不断地从水里挣扎起来的船，也有密密集集的样子。只是没有岸，或者还未曾看到岸。所有的水里的，和船上的人，一直儿漂着，漂着。

一条鱼，忽然地就跃了上来，跃到我的船上。好大一条鱼，差不多有两米的长。银子一样的白，不，是白雪一样的白，也不，其实我应该说是像白莲，像莲藕一样的白。呵呵，有些神话了吧？为什么不呢？我以为这就是果吧。我能这样想，其实是因为这时候我已经很有些境界了，开了窍一般，我晓得这哪里是一条鱼，分明就是另一个我，一个分离了身体皮囊的我，我的灵，和我思想的精魂。果然，鱼儿离了水并未枯竭，左右摇尾，竟如水中一样的欢畅，沿着我的船儿游动了起来，一会儿又入到水里，一会儿又跃了上来，并未带一些颜色的水上来，也并未染上半点儿颜色。那些白蓬儿船，青蓬儿船，粉色的船，金色的船，也都有分别不同大小的鱼儿在船上船下地游动着，呵，真的奇妙。

我明白了，其实这并非是河流湖泊抑或大海，这是一个大染缸，看不到边的染缸，他是社会，是人生，是我的，也是别人的，是所有人的道场。染缸里的众生，苦苦挣扎，光怪陆离的颜色，终究迷了他们的心眼，遮了他们的本相，妖也不像，人也不像。唉，其实何苦要染，这一片苦水，失了本心，便再也难以找回那个自己。

还有，还有那个老头并非是个怪物，他是时光的老人，那些个轮子，就是时光的齿轮了。没有人可以躲避得了他的追逐，但践行的心船可以乐得了悠闲。

哈哈，开了窍的我，想得明白这许多，忽然便不见了大缸，也不见了堤，不见了众人，也不见了船，不见了鱼儿，也不见了满满漾漾的苦水，我行在路上，也或者说是已行在了岸上。

不知哪里，传来古筝心曲，轻轻缓缓，如流水潺潺，又如……　又如……　

想了半天，也不知如什么？憋着劲儿正着急，我却一下子就醒了，太阳老高了，照上了我的脸，其实还迷迷糊糊半醒未醒，还在找，咦，那古筝曲泥？

可恼，却原来只是几只老蝉知了知了地聒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