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两个人在哲浩心目中具有非常的份量,一个是具有超凡能量的“大力神”,他要成就飞龙在天的梦想,没有他的助力不行;一个是具有洞察世事奥妙的智者,他要成就飞龙在天的梦想,需要借助他的智慧。所以,赴任的前夜,哲浩必须拜访这两个人。当然,要私密地进行。
【一】
哲浩走出祝家大院,伫足回头注视着已经关闭的大门,一脸的敬仰之情。片刻,他整了整原本齐整的西装,这时,他挺直了胸脯,适才意识到弯曲的久了,颈椎还真有些酸痛。
他沿着林荫道走着。这条道,哲浩走了不知多少遍了,但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曾几何时,他觉得这条道是那么的庄严,那么的神圣,连铺在路面上的石板都显得那么高贵,鞋跟碰击上面发出的声音仿佛都是令人激奋的晨钟暮鼓!然而,现在,他觉得那修饰划一的树木过于低矮,不够挺拔伟岸;那月光色的路灯设计也有些昏暗,不够斑斓——想当初那可是请法国人设计的。
他仰头长出了口气,嘴角情不自禁地掠过一丝志得意满的微笑。
忽然,一丝冷意滑过,沸腾的心血立时冷却下来。
哲浩自我抑制情绪的能力是他一直引以为傲的资本,当然,远不止此!他知道不能把自己的脸变成一张标示清楚的地图,尤其是在竞争对手面前——这个纷争的年代,“池浅王八多,个个都想当鳖王”,每个人都有可能是潜在的竞争对手,所以,几乎在任何人面前,你很难从他的脸上窥视他的内心。
何况现实眼下,这条林荫小道,那是什么地方?藏龙卧虎!小道两旁,那一栋栋若隐若现的宅院,任何一处转出来的人物——即便你确定他是警卫或杂役,都具有神奇的法力,不定何时何事,他们的,甚至是看似不经意的一颦一笑都有可能影响你的命运。
警醒到这一点,哲浩刚刚挺起的胸膛又弯曲下去,那么自然,那么谦卑。他一边为适才的忘乎所以自责修炼不足,一边习惯性地一如往常走过此处时那样,频频地左右点头,脸上甚至挂着笑,尽管回应他的只是抚面的徐徐晚风。
走出林荫道,坐进自己的座驾里,哲浩长吁了口气。但是他还矜持着,在离开停车场门口时,甚至还笑容可掬地向那守卫的武警招了招手。车子四平八稳地离开了深宅大院人们的视线——他确信,这才把西装甩到后座上,一脚油门,车子狂奔起来。
【二】
哲浩觉得一股热浪在这暗夜的胸膛里翻涌,迫切地需要一次痛快淋漓的宣泄!
他有足够的理由标榜自己的成功,为自己的成就而骄傲,他也确实陶醉其中,当然,那只是在独处书房的深夜里,此外他没有对任何人流露过。他很清楚,以他目前的地位,那些知道他的人——同期的同学,以及更早的学兄学姐,还有认识的不认识的同事同僚,没有不羡慕他的,尤其是那些醉心仕途的,还没有一个能出其右!他们的羡慕嫉妒恨完全可以理解。然而,对于他哲浩来说,这又算什么呐?真是燕雀焉知鸿鹄之志!
他曾经抱怨潜龙在渊的时候太久了!
30出头,县处级的官阶,又是领导身边的近身红人,在他人眼里,那已是令人垂涎了,然而,他不满足,他觉得既有的成绩与他的才华和条件是不匹配的,他需要的不是没有实权的秘书一职。身为秘书,再怎么风光那也是“跟班”、“马仔”,他需要成为“封疆大吏”,那样他才可以成就更大的事业,才可以为实现自己更大的理想而奠定属于他的政绩。
他渴望着,但是这种渴望和抱怨丝毫没有流露,他忍耐着,因为他揣测,他的岳父大人一定也想到了这一层,而掌握他命运的人也一定想到了,不然,在以往的过程里,他们不会如此地眷顾他。他们或许正在等待一个契机,或者是交换或者是……或者什么也不是,只是决定性的人物觉得他还需要几年的资历,甚至只是多长几岁,毕竟这年头做事还是需要避讳的,太过招眼,麻烦不说,甚至可能坏了前程。所谓欲速则不达,或许就是这个道理啊!
今天,他验证了自己揣测的正确。
潜龙在渊真的很有深意啊!蛰伏在机关这个深不见底的深渊里,不显山不漏水,悄无声息地一步一步晋升为县处级。这一招实在是太高明了,假如,当初直接把他放到地方,即便只是一个县里的局长,那也会招来质疑声,可是在机关,一个县处级的秘书实在算不了什么,高官太多了。现在,给他个外放实职,一举进入权力的中坚层,顺理成章,本来嘛,在领导鞍前马后几年,功劳苦劳是要得到酬报的,再则,在领导机关接受的教育熏陶也足够具备胜任一个地方大员的资格,谁还会质疑呐?
哲浩感激祝家大院的主人,更佩服得五体投地!因为他知道,他能有今天,没有这个伯乐不行,然而,妙就妙在,这一切完全不带任何印迹。这些年来,这个伯乐从来没有直接过问过他的事,他的记忆里,只有在他刚来那会,一次祝家私宴,祝老似乎酒醉之后,才当着几个人的面提了哲浩岳父一句,看似完全不经意,但那看他的眼神和拍他肩膀的亲昵举动,给人以汝婿我婿的感觉。这样的事仅此一次。
【三】
决堤似的思绪无羁地奔放,哲浩觉得心清气爽,不知不觉间,汽车已经进入绕城高速。他一边再度提高了车速,一边索性把天窗打开,任凭发动机和疾风在耳畔呼啸。
哲浩很为自己骄傲,只是这骄傲不是来自于目前取得的地位,他觉得这些没什么可骄傲的,只不过是仕途上的驿站而已!他的骄傲来自于自己的天赋才华和后天条件,只要他拥有这一切,他就能勇往直前。对了,就像这动力十足驭风奔驰的车子!
飞龙在天——这才是哲浩的人生目标!现在,只不过是见龙在田而已。
【四】
汽车拐下绕城高速,进入一个岔道,沿着山路向深山里前行,不大一会,在一处寺院前停下。
山风习习,驱走了初夏白日的炎热,凉爽宜人。漫天的星斗散落在瓦蓝的夜空,眨闪着,似乎要窥探这凡尘间的世态万象。
哲浩兴致正浓,对这深山静夜颇有几分流连。他点上支烟,伫足仰面,微闭了眼睛吞吐起来。
“哲浩,好雅兴!”一个老僧从山门里走出来。哲浩连忙把烟灭了,疾步迎上前去。“老衲合计时辰也该到了。”老僧合掌施礼,又说,“哲浩慧根深厚,不知夜观星象悟出了什么?”
“大师取笑,大师取笑。”哲浩毕恭毕敬地扶住老僧的臂膀,“学生专程赶来,为的就是请大师指教!”他说,“希望没有影响大师清修才好。”
一僧一俗携手走进禅房,在木质几案前相对而坐,小和尚捧着香茗送了上来。老僧摆了摆手,小和尚退了出去,禅房的门关严了。
“恭喜哲浩!”老僧端茶在手,身体前倾,哲浩连忙站起来,老僧示意,他才重新坐定。“年少有为,然不骄不傲,哲浩却非常人!”他说,“这倒让老衲想起伟人进京前拜访五台的传说。哲浩,顺风顺水步步高升,不日又将履任地方大员,他日,前途无量啊!”
老僧一番话说得哲浩心中躁动,脸上却丝毫没有显现。“哲浩这些年多蒙大师指教,受益匪浅!”他说,“以后还望大师不吝赐教,哲浩当时时谨记教诲!”
老僧手捋须髯微微颔首,哲浩毕恭毕敬地续上茶去。
“龙首不比凤尾。哲浩潜龙在渊多年,一定深谙其中道理。”老僧直入正题,哲浩静耳聆听。“还望大师明示。”他说。
“有些话,可能一辈子不会说出口,但是不能忘记,需时刻告诫自己,有所为有所不为;有些思想,甚至不会变成语言,但是要铭记,需不断省思,认清航向顺水行舟。”老僧淡淡一笑,又说“以哲浩慧根,老衲点到即可,再说,天机不可泄露。”
哲浩诚惶诚恐,连忙起身深鞠一躬。老僧摆了摆手。
“哲浩此去谨记三点——”老僧看着哲浩,气定神闲的表情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一则,神龙见首不见尾,是为真龙!哲浩可懂其意?”见哲浩摇头,老僧继续说,“那就恕老衲直言——以哲浩与祝家之关系,隐晦或者朦胧为妙,不可明世,所谓雾里看花,帷幔观美,要的就是那一份神秘。世人对于莫测之物皆有敬畏之心,所谓‘远怕水,近怕鬼’就是这个道理。”
哲浩恍然,郑重地点了点头。
“二则,阴盛则阳衰,阳盛则阴衰。阴为暗,阳为明,相生相克。”老僧说,见哲浩仍是摇头,满眼的期盼,他轻咳了一声,“也罢,看哲浩一副真诚,老衲就不绕圈子了。”他放低了声音,又说,“此一则,不仅关乎哲浩,关乎大势,老衲以为成大事者不察大势难成。”
“请大师直言!”哲浩恭敬地说。
“哲浩浸淫官场多年,当知两点根本,一则用人之道,明者为虚,阴者为实。二则财货利禄欲明难明,阴者为重。单是一个财产公开已然难产经年,何言其他?贪腐横行,昏庸无度,此二者难辞其咎。”老僧语气低沉,目光炯炯,看得哲浩有点脊背发凉,但是他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不知这与哲浩有何关系?”他说。
老僧沉吟了一会,似有难言之隐。“请大师明言,哲浩此番前来就是要求教真言,不管好听难听。”哲浩说着,起身再鞠一躬。
“也罢。”老僧似乎下定了决心,“哲浩与老衲有缘,这么多年来一直心无二念,那老衲就再不避讳。”他说,“现实大势如此,哲浩得其利。然,阴无恒久,暗无永恒,天道昭昭才是正途,可能曲折,或者漫长,但趋势如此。哲浩正值盛年,来日方长,对此不可不察!”
哲浩初闻“得其利”心下不悦,然无可否认,再听他后续之言,心中的不悦荡然无存,他觉得大师此番话着眼的已不是眼前,而是他飞龙在天之时。
“哲浩果然慧根深厚,竟然不怪老衲!”老僧赞赏地点了点头。“还有一则,世间犯险之人概因利欲熏心,而乱了心智。没有弄懂现行体制的奥妙。”他说,“这一则,其实老衲不说,相信哲浩也得了祝老的真传。”
两人会意地笑了。
【五】
哲浩离开寺院已是午夜。
路上已经鲜有车辆经过,惟有他的车灯把前程照的雪亮,他悠然的开着车,一点困意也没有。反复嚼味这一夜的一幕幕,他觉得实在是太值得了。
两位高人,特殊的身份当然不能畅所欲言,但是他哲浩不必明言依然可以领会。
想起老僧点到即止的“祝老真传”,他笑了。他自信,关于体制的奥妙,他了然于胸!民主而集中,那何惧民主呐?崇尚法制,那就制法好了,关键还不是要看体现的谁的意志吗?善用这两者,无疑就具有了金钟罩铁布衫!至于可能掣肘的监督,哈哈,有谁见过左右手较力分出输赢的?还不都取决于首脑!
至于利,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何为多,何为少呐?至于欲,想到欲,他想到了女人,接着就想到了老和尚曾经给他讲过的一个故事——有个老和尚圆寂之前迟迟不肯瞑目,弟子问其故,老和尚涕泪交集,在弟子耳边嘀咕了几句,弟子利马从山下接来一个风尘女子,片刻,老和尚言道“原来和尼姑没有两样!”言毕,笑而气绝。
想到这,哲浩忍不住大笑起来。
他觉得自己有一双隐形的翅膀,见龙在田的日子一如潜龙在渊时一样不会太久,飞龙在天仿佛指日可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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