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弟被推进手术室后，我、二爸、二妈三人在手术室外焦急地等着。手术进行了近四个小时。手术室的门再次被推开，我们都焦急地围上去。堂弟全身毫无血色，紧闭着双眼被推了出来。二妈满脸愁容地接过我手中的被子递给护士。经过一阵忙碌，堂弟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重症病房。怕二妈看了伤心，再加上时日不早，我支开二妈，和二爸一起小心照顾堂弟。

二妈走后，重症病房又安静了不少，只有各种仪器滴滴答答地响着，表明堂弟此时的状态还算正常。二爸和我小心护理浑身插满管子的堂弟，轻轻给他擦身。突然，他轻笑一声，自嘲似地说：“这孩子平时很好强，又把面子看得极重，洗澡什么的也是遮遮掩掩的；如今呢，他什么也顾不得，只能把自己交出来，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听了他的话，我并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把一块湿毛巾递给他后，轻描淡写地说：“人在医生眼中只是一堆器官而已。不管你怎么好强，怎么在乎你的面子，可在疾病和医生面前，一切都不重要了。有时，自尊和羞耻心会变得毫无价值。”二爸听了我的话后，沉默半晌，然后显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这么说，医生就像修理工了？”“是的。从某种意义上讲，人几乎可以和机器等同，那么所谓的‘医生’和‘修理工’就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了。机器会有坏的时候，修理工就会及时修好它，保证它正常运转；如果你的身上有些器官不能工作了，医生也会像修理工一样，会把它及时切除掉。就是这样。”说完，我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二爸的伤腿。二爸听了我的话后，很明显地抖了一下。我装作没看见，停顿片刻，我又补充：“生命其实很脆弱，不堪一击！”

风似乎很大，猛地打在窗子上——似乎要下雨了。我轻轻走过去，关上窗户，一直不说话，似乎要一直沉默下去。二爸听了，看了我一眼，坐在另一个病床上摸他的伤腿。过了很久，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他这才说：“生命虽脆弱，可它很神奇。有了它，我们才会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才能听懂彼此说的话，可以理解彼此。”“不，生命并不神奇。人的本质和其他非生物没有什么区别。”“可有了它，我们会思考，这使我们这个社会的文明才有了可能。”“人和机器没有什么区别。我们的喜怒哀乐只能表示我们的‘运行’还算正常，仅此而已。人的各种器官好比仪盘。我们饿了，‘仪盘’会告诉我们；我们想笑了，‘仪盘’会做出相应的表情。就是这样。人就是机器。”“可生命的神奇就在于，它可以启动我们的意识，可以让我们有思考的能力。”“这就是人类文明目前遇到的最尴尬的命题。没有人可以解释，为什么万物会自动运行自己的‘程序’。于是，他们会想象有‘上帝’的存在，也只有他才可以启动万物生命体的‘程序’，并在适当的时候关闭它。于是，宗教就此产生，并衍生出了政治。”“听你这么说，所谓的‘上帝’‘玉皇大帝’之类的神是一种虚无，那么又是谁能启动生物的最基本‘程序’，并在适当的时候关闭它呢？”“没有人知道。这也是你所说的，生命的神奇之处。我们的世界本质是物质的世界。物质在发展的过程中产生了基因，这样，才会有最简单的生命出现，进而通过极漫长的岁月进化成人。这是科学方面给出的解释。可是，‘世界’是一个很庞大的概念，科学并不能尽职尽责地回答我们的问题，于是才产生宗教。”“那么，你觉得宗教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在我看来，‘神’其实是一种希望，是人内心最期盼的表达，而宗教则是人创造的幻影和遵循的依据而已。‘神’只是人对美好生活的所有愿望的表达和概括而已。宗教负责用它的教义养育它，让人心中永远充满希望——这是宗教最早的定义。可惜，现在的它被人‘很合理的曲解’，很巧妙地与政治合体，成了干预人生活的最重要的工具。二爸，人的思想和情感必须由某种‘虚无’支撑才行。在理性的世界里，科学是至高无上的存在；在感性的世界里，宗教也是一种至高无上的存在。科学和宗教的地位旗鼓相当。”“那么说了这么多，你认为生命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如果可以，我们可以把它称作‘幻觉’。生与死构成一种双重幻觉，人和其他生物就从这种幻觉中产生，也会从这种幻觉死亡。幻觉支配我们，可以给我们安慰，也可以给我们悲伤。我们要做的是：千万不要让我们太沉溺于幻觉，保全自己最本质的属性，让它在有效的时间内发挥最大的能量。我们病了，我们可以用‘科学’治疗自己；我们累了，我们就可以用‘宗教’安慰自己。不要被名利牵绊太深，做最真实的自己，这是最起码的底线，最能保全自己的底线。二爸，不要在乎别人怎么看，不要在乎别人有多少钱，这些都是虚的，只是幻觉而已。”二爸听了我的话，又沉默无语。

堂弟要清痰了，二爸小心帮他。一阵忙碌后，大家又休息。突然，他又问我：“这些东西是谁告诉你的？你不该知道这些！这些想法不是你这个年龄段有的，知道不。不要想太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听了他的话，我的心里堵堵的，很难受。我短短地说：“我也不知道，似乎它们很早就存在我的心里了。我的快乐，呵呵，你会觉得我会拥有吗？”说完，心里的绝望又多了些，于是借口去厕所，撞开正进入病房的二妈，逃似地跑了.......

玛琪

初稿：2012年6.23.某医院

定稿：2012.7.12.延安丽森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