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东西是违背数学原理的。例如都说一份痛苦两人分担就会变成半份痛苦，一份幸福两人分享就会变成两份幸福。其实这里说的不是数学，而是愿望。也就是说谁都希望苦难就是一点仅此而已，而幸福则是一片尽可能激起更多的涟漪。

用这个观点看世俗，也就理解了很多事情。例如木匠和老鼠未必希望自己的后代接着对缝和打洞，但富豪和官员则一定希望自己的财富和权力能遗传至二代三代。如果这财富可以抵国，这权力升到了皇座，那么这涟漪也就有了千秋万代的期望。这些都是很自然的。

而如果仅仅是直系单传，显然发展还是太慢。所以就希望任何一点幸福，都能扩展成无限的涟漪。而这波及的范围究竟有多大，就是个很有趣的问题了。

记得中共发过一个文件，大意是“要官员要管好自己的秘书和身边人。”其中的秘书是确知，可这“身边人”就模糊的多。粗粗的说应该包括官员身边的老婆和情人，本家的直系的子女，妻妾的旁系的内亲外戚，以及子女的旁系，内外亲的旁系，……这样发展循环下去，这涟漪真的就无限了。

说无限实际等于没说。界限到底在哪里，可以用另一个例子说明。读《天下得失—蒋介石的人生》一书，其中介绍了蒋家与夫人政治的关联。书中说本来宋子文是左派，站在汪共一边，曾将一千三百万军饷扣留不发，迫使蒋介石同意迁都武汉。蒋宋成婚后，宋子文就完全转向了蒋，1928年任蒋的财部长，把浙江财团也拉入蒋家。宋子文全力控制财政，调拨蒋军所需军费，是四大家族的中坚力量。纵观国民党当政大陆22年，蒋、宋、孔、陈，在大部时间里一直联手，掌控国家最高权柄。其中，蒋、宋、孔因家族亲缘，对强化蒋的党治架构，以及国家政治、经济、外交诸层面，影响巨大。

仅就其中“夫人政治”一说，有陈布雷言，“委座处理政治，如同处理家事。”宋美龄也说：“无论商家与住室，若无家主与老板娘时刻贯注全神，管理业务，则必不成其言。……因之无论家与国，皆必须有主，而且必须全赖其主者自身之努力奋斗，其他皆不可靠也。”

可见，在夫妻心中，国就是家，蒋既为“家主”，宋自然是“老板娘”。宋的主意，往往影响蒋的决策。宋的姐妹亲近，自然姐妹的丈夫子女也会视同己出。这样幸福的涟漪也就波及和共享了。

仅说其中48年蒋经国在上海打虎一事，已经准备插口孔令侃扬子公司的舞弊案，但屈从于母亲搬出老爸而功败垂成。可见这种涟漪的稳固和力量。

如此一来，四大家族也就基本代表了政府政党和主义。至于书面上的那一套监督，所有“民众、新闻、法律、分权制衡、监察检查”等等加起来，也难以对抗。因为它们或者早被排除，或者名存实亡。正如俗话说“左手管不住右手”、自我监督之类，所有这些不过是一句好听的空话罢了。

人既来自于动物，也就天生有母爱父爱，这也算动物文明尚未在人身上彻底泯灭。其实别说是上对下，就是小孩子天生也有分类归纳的天分。

看电影里常有的儿童团查路条的镜头，几个毛孩子手拿红缨枪，严格盘查过往的人。认为是同志的立即热情接待，不是自己人的则马上变成特务被抓。尽管也会闹些笑话，但终究不是儿戏，其作用就不可低估，其发展就不可限量。

不管怎么说，四大家族有着联姻关系，有着家族血液，所谓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也属可以理解的范畴。而有些时候，一些幸福和苦难的波及，让你一点线索都找不到，那才更恐惧。《古拉格群岛》里，开篇就展示了这样一段幸福或苦难的变迁和波及。

作家说，那时候，每个人都有一张政府颁发的形形色色的通行证，在剧场，车厢，厂门口，家里，大庭广众下，有个熟人上来查你的通行证，这时你必须无条件配合。而一旦确认了你的身份，你很可能被立即抓走，而不管你是正在发烧，还是躺在医院的手术台上。作者接着写道，有时候逮捕就像游戏，抓你的人有抄表工、出租车司机、火车乘务员、储蓄所职员、电影院管理员，甚至还有故意在街上与你相撞的骑自行车的人。虚虚实实，形形色色。直到抓了你之后，他们才会出示藏得很严的深红色证件。

显然，抓谁，谁抓，这些都是党的最高机密，只有极少数的契卡和克格勃定夺。而抓人的和被抓的，都属于执行者。每一个个体的身份，也只有等事情发生了才能确定：你或者被抓走，或者被人抓。或者今天你抓走一个人，明天再被另一人抓走，这些都是很正常的。于是乎，幸福和苦难，天堂和地狱，就在一瞬间实现飞跃，期间完全没有一点过度。

更深层次的说，有幸福就要分享，有苦难就要分担，这才构成社会。毕竟一个人活在世上没有绝对的孤独。就是鲁滨逊，除了星期五，还有那么多现代人创造的文明成果来陪伴。而假如在你周围可以波及的范围内，所有的幸福和苦难都找不到一点回音了，那才是绝对的孤独，也才更加让人恐惧。这种情况也是有的。

余华在《在细雨中呼喊》有这样一段话：一个孩子，在连绵不绝的细雨中奔走，孤独迷茫。我们可以想象这个孩子所受到的困扰，他那时又冷又饿，内心充满恐惧。所以他发出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希望能得到一个回答。一个父亲的，或者母亲的回答。总之是一个人的回声。希望藉此与这个世界取得联系，希望这联系能扩充自己的力量，来抗拒巨大的恐惧。但是没有，一点都没有。对这个孩子而言，此时此刻这个世界太大，太空旷。这大而空旷压垮了他幼小的心，使他觉得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这情景，是不是有点像西安大的街上那对跪着来卖身葬父的小兄妹？说实话，他们尽管身处闹市，却不在祖国的大花园里，不受祖国和党妈的关照，甚至没列在国家的人口册上，他们面对的只有僵硬的父亲的尸体，和疯癫的母亲的傻笑。他们的眼泪就像落在大海里的雨滴没有一丝回音。甚至可以说他们连人都不是，连是否存在过都会成疑问。如果不是有人为他们拍了照行了善的话。

被包围在无限涟漪中的幸福，和被抛弃在世界之外的自由，也许都是和谐社会必要的组成要素。而你看见了哪个？

于木鱼宅

2012-7-24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