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电影情节值得人多次回味。

《一起追女孩》里全班同学用书包砸校监就是一个。班里的班费丢了，校监盘查全班同学。他振振有词讲解了一阵学生诚实守信等崇高信条后，让学生写出自己怀疑的小偷。这时，一个学生说让学生互相揭发不对，另一个说这是让我们做告密的小人。校监要先打开他们的书包检查。另一个说怀疑校监裤裆里没小鸡鸡，也请他把裤子脱下来检查。然后，一群学生就使劲将书包砸到了校监身上。……作为观众，看到这里真的很解气。

《女人香》里也有类似情节。英国博德中学三个学生做恶作剧，中招后的校长不肯罢休。找到了两个目击者，私下贿赂说谁说出三个学生就保送上哈佛，否则开除。出卖朋友就能换来自己的前程，不出卖就要承担责任和噩运。在校长召开的全校师生审判大会上，他们该怎么做？　

不想重复那段中校广被称赞的慷慨陈词，倒很愿把校长会前的发言抄一遍，同样很慷慨甚至崇高。你听：

召开这次会议，是因为上周二发生的事情。这件事关系到我们整个学校和全体师生。这不是一次单纯的恶作剧，这是我们整个社会的病态发作。回想我校的历史，我校的毕业生，有两个入主过白宫，更多人掌管着州政府、投资局、和百货商场，他们有的设立足球队，有的在印度僧舍或约旦皇宫服务。他们都是我校的骄傲，我校也因此一直被公认成国家领袖的摇篮和商业王国的缔造者。而上周二发生的事，却让它受辱蒙羞了。这件事严重违背了博德的立校精神，完全背弃了本校的价值观，彻底践踏了社会的公认准则，更是对我校优秀传统的公然对抗。为了护卫这些传统不至丢失，今天我们就一起来讨论如何保卫它不受摧残……

面对如此威严的校长，听着如此崇高的演讲，恐惧于如此凿凿的说辞，以及仅次于法庭的审判厅的庄严，如果你是学生，如果你是当事人，你该如何选择？一个富家子弟屈服了，这个穷查理却坚持了原则。他说，有些事情就是不能做，比如告密。尽管我知道这样做一定会让自己吃更多的苦头。而你更可以相信，如果没有中校的慷慨辩论，这审判的结局也是不言而喻的：校长已经定调，生活委员会能做的不过是附和而已。

类似的将“崇高”和“卑鄙”颠倒的情节，在《浪潮》里展现的更淋漓。班主任同样是用类似的堂皇崇高的说辞，在一周时间里就将一帮内心叛逆崇尚自由的孩子，变成了准纳粹！如果说这是某个真实故事艺术演绎的话，倒不如说这是希特勒国家社会主义的典型浓缩版。

就这样，三个故事三个结局。一个全班同学反抗校监的故事，一个盲人老头同情学生的故事，一个罪恶老师洗脑孩子的故事，让我们一遍遍的重温铭记。说是因为经典，倒不如说是因为稀缺。

学校就是一座小社会，却比社会更复杂更残酷。在台湾，受罚的孩子们眼里流着泪，却感到了自豪。在美国，班主任一手制造的悲剧当然要他自己承担，那群被洗脑了的孩子也会在沉思中猛醒。在英国，获胜了的查理以后会怎么样呢？可以想象，伴着如此的校长和同学，他在校内的处境并不会改善，他走出校园面对社会的阴暗和丑陋，受苦的日子还在后头。

无论如何，两个男人就这样互相救赎了对方，找到了十字路口那条正确的路。让我们重温中校的话：出纰漏了，有人跑了，有人留下。跑了的安然无恙，留下的烈火焚身。查理选择了面对烈火，乔治选择躲进老爹的大口袋里。而代表权力的校长，你要做什么呢？你要奖励乔治，摧折查理。你这样做，并不是在培养正直和承担的人，而是在制造一个老鼠大队，培训一批卖友求荣的告密者。

中校的这段话，感觉如此熟悉。我们每个人都有过自己的中学时代，每个人也都可能对人做过恶作剧，或受过别人恶作剧的捉弄。你的结果如何呢？你是选择一个告密者，还是坚持原则？你是羡慕那些很红很火的老师的跟屁虫，还是同情那些很黑很孤独的后进生？如果你的身边多是告密者，你的坚持又有什么意义？当然这些疑问似乎都没必要，因为你不会碰上一个《女人香》里这样的中校，甚至不会有几个《一起追女孩》里那样的同学。

在英国，居然有博德这样的校长，来摧残学生的天性，的确让人悲哀，所幸还有中校这样的另类，他给了一个眼看就要坚持不下去的孩子一个可靠的臂膀。

在台湾，可以想象一定有不少一起追女孩里那样的校监，他们也一直用冠冕堂皇的说辞，无情摧残孩子的灵魂。虽然结果仍是几个孩子受罚，但仍为全班同学的表现而激动。

而如果这样的事发生在中国，你更可以断定结局一定会更悲惨。因为中国的学校，其实就是《浪潮》的扩大版，整个就是一个制造告密者和说谎者的所在。在那里早没了正直、诚实、团结、友谊、尊严、荣耀的藏身之地。这些真正的人性，早被权力者用更崇高，更宏伟，更之乎者也的慷慨掩盖着，修正着，阉割掉了。

骑白马的，不一定是王子，更可能是唐僧。道貌岸然的，不一定是绅士，更可能是伪君子。满嘴理想道德的，不一定是善人，更可能是骗子。人肉炸弹们也很努力，希特勒的总统卫队也很忠诚，李真看见穷人也很慈善。任何以理想和主义为幌子的崇高，未必就不是忽悠。

回顾成长的过程，其实很简单：上小学了将童年的快乐丢了，上中学了将少年的爱好丢了，上大学了将青年的梦想丢了，工作了将做人的原则丢了。等到而立不惑之年回头看，连自己都丢了。因此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摸摸自己的胸口，分辨一下那里是不是还跳着人的心脏。想想白天的行为，看看其中是不是有受别人支配的虚伪。检视自己的良心，看看那里还剩多少想坚守的东西。但愿一切都在，好不让自己彻底遗失......

生活究竟是什么，理想究竟在哪里，或许那些一直很崇高的东西其实都很卑鄙，那些一直很冠冕的东西其实都很猥琐。真正重要的也许该像这个中校那样：享受舒服的大床，品尝美食美酒，欣赏美丽女人，在夜晚，有女人双臂抱着你，双腿缠着你，早晨醒来你发现她依然在身边，就这样让你缠绵她的味道，品味她的甜蜜和温暖。等这一切不再的时候，就用枪打烂自己的脑袋。那所谓的事业，辉煌，英雄，地位，以及崇高，都去他妈的吧。别跟我用崇高的名义来扯淡！

于木鱼宅

2012-7-24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