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是一个永恒的话题，故乡也是游子心里永远的结。本次故乡之行耳闻目染了许多事情，但最值得关注的还是年初开始的“维稳、送爱心行动”。

今年年初伊始，一场声势浩大的干部下乡运动正在故乡展开。据官方公布，共有一万多名干部将进驻到两千多个比较落后的自然村进行有针对性的“维稳”和送爱心活动。

时间已经过去半年，成效如何？老百姓的生活改善了没有，现实问题解决了多少？都是人民群众普遍关心的问题。

作为故乡人，在家里的这段日子里，我曾多次接触工作组的干部和当地百姓，闲谈中，有许多看似平淡的事情却蕴含着很多的哲理，隐藏着很多的学问。感慨之余，就有了写此杂谈的冲动。

与原单位工作脱钩，吃住在农村。省财政为此支付十几亿元给下派干部作工作经费，并分别不同的地域，不同的项目，还给这些村子预留了部分项目启动资金。

省委给下乡干部的任务是，帮助农村发展经济，同时做好十八大的维稳，确保年内不发生重大群体性事件，并希望能让赴省、进京上访的人群数量下降为零。

作为大山里的子孙，我怀着一颗人子应念逮存之心，随意走访了几个乡镇的十几个自然村。亲眼所见，各个村的情况大同小异。新山镇的河口村是个只有三十来户，还不到200人的小山村，就这区区三十多户人家，有五六户是残疾人和孤寡老人，享受“五保”的他们，几十年如一日的没有走出大山一步。看见我们的到来，这几位皆接近耄耋之年的老人都很兴奋。哪一位叫孙国平的五保户正躺在炕上。这几天他的腿有些疼，连最基本的生活自理都感到费劲。

孙国平不曾娶妻，没有孩子，年轻时也是生产队里的壮劳力，只是实行了生产责任制以后，先天发育不全的他开始深居简出，这些年因为病痛缠身，已成朽木一根。除逢年过节有民政部门的同志来看看，平时几乎没有什么人登他家的门。

这个下午，村长老林带来三名“城里人”，送来了一个小电扇，一袋子面粉。这是他们的第三次造访，老人们对于干部百忙中常来看看都很感动，老林说，我们工作组肩上的担子不轻，既要帮助发展生产，也要更多的来关心群众。真的于心不忍。

工作组组长封龙正，是省某厅局的副巡视员，组员陈志同、李林生是他的同事。像这样的由省直属单位组成的工作组，省委派出了好几百人。年初迄今，进驻这些被筛选出来的“差村”。过去了半年，这些干部一直吃住在村里，为农村发展谋划出路，培养农村发展带头人，并做好农村的稳定工作，确保社会的稳定。如果不能如期完成任务，驻村的工作时间还要向前延伸。

每个工作组由3名队员组成，每个乡镇必须由一名厅局级干部带队。

半年来，除了因公开会和出差，他们几乎很少离开。按照省委下发的活动意见，在驻村期间，工作组必须完成的任务，除走访民情外，还要帮助加强基层党组织建设，培训基层党员干部，建好农村基础设施，发展特色产业，做好基层维稳等等。按照省里的规定，参与驻村的干部，必须和农民群众同吃、同住、同学习、同劳动，驻村工作每月不少于20天。

我和封龙正组长在村口的大樟树下坐了许久，边聊边抽着故乡的卷烟。　“基础不牢，地动山摇。本次省委算是下了大决心，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要求干部一定要俯下身子，如果影响不好的，明年除了换人，还务必在省报上公开作检讨。”龙组长说。

上世纪的七八十年代我们都曾下过乡。那时的干部跟农民如果不是因工作性质和责任的不同，陌生人很难看出我们跟老表有什么不同的身份。在人民公社时，一年在机关的时间不到六分之一，除了学习、开会、领任务等，其他时间均在田间地头，农闲时同老表谋划副业门路，谈论发展经，水利设施和田间管理等；农忙时走东屋，窜西村的协助农事，调解民事纠纷，解决邻里矛盾等等。在谷寮、晒场、田埂、山岗到处都有我们干部的身影，村村寨寨都有干部蹲下来和老俵们抽烟聊天的情形。那时跟老百姓的距离非常贴近，我们只要坐在一起就没有忌讳，没有距离，推心置腹，无所不谈，他们很愿意同我们掏心窝，说真话。那时我们吃的是百家饭，半斤粮票三毛钱，房东的大婶大妈们从来都是将我当儿子看，家里有什么好吃的，一定会让我先享用。那个年代那可是真正的心心相印，鱼水之情。

“老兄不愧是基层一线的老干部，这样的故事我还是第一次听，我从心里敬佩你们那个时代的干群关系，鱼水情深。”封龙正组长非常倾佩地夸我。

本次帮扶活动虽然有些成效，但还是没有真正进入实质性问题，也还没有触及深层次矛盾，更没有找出矛盾的普遍性和特殊性。比如有些被选定的帮扶村，有的农民人均年收入过万元，有的则不到1000元。你别看有些村人均收入不低，但基础设施差，干群关系紧张，矛盾尖锐突出，这才是需要帮扶，重点解决的问题。

省里一再要求，今年的帮扶是硬抽人，抽“硬”人。“必须是在职的、年富力强的。退居二线的还不行。”

今年初省委直接派出的就有六七百人，分别来自省直机关、国企、事业单位、高等院校及部分中央驻省直单位，基本是机关骨干和后备干部。看上去队伍庞大有实力，但他们中的多数缺乏农村工作经验，他们在机关、高校或者是科研部门是骨干。可是到了农村，他们却两眼一抹黑，懵懵懂懂，无所适从的就占了半数以上。往往是心有馀而力不足。好就好在还有相当比例的干部是由各市、县两级派出。在穿插中似还能起点作用。

据县委组织部的一位领导介绍：从事党务工作的，被派到“班子不健全”村的帮助建设好班子；有经济头脑的，都被派到经济差的村；政策水平高的，被派去解决群众纠纷，化解老表和政府的矛盾。按照“猪头搭软肋”的方式每三个人一组，与农民打交道经验丰富的都在“前沿”。

“从这半年多来同农民打交道的干部中得知，在农村工作半年的最大收获就是净化了心灵。”驻村干部林良庭说。通过贴近百姓他真正明白了什么是弱势群体，什么是贫富差距，这会影响他以后的工作，甚至影响到他今后的人生。

刚到村里的第一天，新源镇乌石村，林良庭等干部就挥舞着铁锹、田刨等工具和村民一起清理路边垃圾，整理周边的村容。林是某职业技术学院的党委副书记、教授。如果不是这次抽调，他永远不会知道什么叫乡下，什么是农民。

林良庭和他的同伴们住在村委会。村里为他们准备了床、办公桌，还置办了灶具。在不久前，他们就把购置物品的钱算回了村里。他们说：在这样困难的农村，再增加农民的负担于心不忍。

工作间隙，他总是拎着田刨到一群正在晒太阳的老人中。经过一段日子的接触，老人们已经熟悉了这位文绉绉的荣誉村民。渐渐地能通百姓搭讪，有事没事的聊聊天。

山里的一位老人嗓门很大。跟林良庭说：村里路不好走，交通不便，出门除了年轻人有一辆自行车，上了年纪的还是跟解放前一样翻山越岭的不行。

“现在镇村两级的干部作分漂浮，领导人几乎都在开着公车在‘走读’，吃拿卡要，见好就收司空见惯；有的还经常和一些不三不四人凑在一起吃吃喝喝，打牌赌博。我们曾向县里来的干部反映过多次，但一直没有人将此当着一回事。我们老表都看在眼里，恨在心头！”说这话的老人家是个老红军的后代，曾经在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做出了不少贡献。自从村干部的位置上退下来之后，一直很关心民心民情，关注着干部作风。

“这里虽然很穷，但民风清新。我们这些长期生活在城市里的人，心灵多少都受到了污染。这里可以净化我们的心灵。我所听到的群众意见都很中肯，他们很关心党和国家未来的命运，他们所反映的问题很现实，确实很值得我们深思和重视，我已经将它整理成文法给了省委的相关部门。”老林说得很中肯，很决心。

在镇象乡石头埠村，第一次真正住到农村的陈新文说，这些天情绪一直很激动。石埠村曾是开国元帅陈毅率领红军自卫队抗击蒋匪军的根据地。著名的“东升围战役”为了苏维埃政权几乎全村覆没，一百多人口的村子存活下来的只有五六人。

陈新文来到村里的第一件事就是走访五保户、孤寡老人。“他们曾经付出了那么多，真没想到这么不容易。”他一边跟我说着，一边在不停擦拭的泪水。

“问他们生活怎么样，他们都说，还好，还好。我们要感谢党和政府的关心。”陈新文说。

“面对这些人，感觉心酸、汗颜。他说，半年的实地调研，不但弄清了弱势群体，贫富差距的产生原因，还有针对性提出了一些治理的方法，是否切实可行，还有待于时间的检验；这是我出道之后真正面对面听取了群众意见，聆听群众心声；耳闻目染，触及心灵，这次与老表的“零距离”接触不但会影响到我以后的工作，还将影响到我今后的人生。”他说得有些激动。

有一名驻村干部在日记里写道：这里的星星更亮，月亮更大，我的心也更纯净了。原来只是从电影电视里看过人民群众怎样舍生忘死帮助自己的队伍，救治自己的伤员，甚至倾全部家当支前打日本，打蒋匪军的。而如今活生生的现实告诉我，人民群众真的情最纯，心最善，对党，对国家最忠诚。

一位市直机关的老同志在一次座谈时说过：“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只要你付出了爱，你在这里就一定能获得爱的回报，哪怕是迟来的爱。毛主[xi]他老人家说过：“只有落后的干部，而没有落后的群众。”你爱他们三分，他们一定会回报你十分。但往往是这种爱一到基层就走样。”

“其实，农村也没有什么特别严重的问题，农民是很淳朴的。只是农民保护自己权益的意识强了，但基层干部的工作方式却没改进。再加上有相当部分领导干部产生厌恶情绪，从而产生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冷落的基层的同时也就冷落了群众。”南大的一位教授深有体会地说。

“很多上访问题是因为该做的工作没做透，该说的话没有说清。我接触了几个上访户，发现基本都是合理要求。他说如有些要求过高，就多谈话，讲清道理。坐在厅堂上聊上半天，就拿下来了。你静下心来，他也就跟你静下心了”。教授接着说。

我所接触到的曾经有过上访的老表，他们跟我说：我们有理走遍天下，但有些领导者见到我们就躲起来，他们是心虚，是害怕。因为他们屁股里有屎，出于个人“政治目的”，他们就会不择手段，甚至还会搞“赶尽杀绝”！就比如说拆迁吧，只要是按照国家标准，相关规定，同时和风细雨的做好说服工作，多数群众是可以理解的，最终还是会给予配合的。我们不要盯防，我们也不怕压制，反过来我们倒是怕你动真心，倾真情。我们要的是大多数人民的利益，要的是为当地经济发展的真情实意。

也许我是农民的儿子，多少会带有一些乡土的感情色彩。但是，那些来自省城，来自大城市的干部们却实事求是。不信你就听听他们的感言：

甲、总结这半年农村工作的直接观感：一是农民很朴实，很可爱，也很可怜；二是农业基础很薄弱，产业很落后；三是文明建设很落后，村容村貌基本上是脏乱差，农村经济越来越边缘化，离新农村建设的目标还相差太远；三是发展极不平衡，富的富得流油，穷的穷得捉襟见肘，甚至有点儿酸溜溜。

乙、半年下来，心情一直就很不平静。新中国成立六七十多年，改革开放三十多年，我们的老百姓还有一些弱势群体生活得如此凄惨，其情其景，让人不忍卒睹。这说明我们的政策与体制都还存在着很大的问题。尽管我们的走访，我们的“维稳”能够一时纾困，但这并不能让我们停止反省与深思；也不能就这么轰轰烈烈走过场，总结过后又“撂荒”。

丙、中国作为一个农业大国，一个以农民为主体的发展中国家，我们的三农政策该向何处去？如何建设社会主义的新农村？有些县城在原来光荣敬老院的基础上办了福利院，我觉得这是个方向。从现在开始就要着手尝试在农村，在乡下办福利院了。

丁、乡村两级干部意识还不够开放，思想老化不解放；大凡能进村领导班子的都是讲关系，尤其是支部和支部委员的选拔一定要公开化。现在的年轻后备力量严重匮乏，有文化有知识，敢闯、敢试又敢干，年富力强的年轻干部几乎断档。现任的村干部，因为年纪大了，思想不活跃，思路很狭小，跑跑路还行，干事业没有了闯劲。

戊、经过走访，濓芳村发展落后原因是我心中最大的问号。为什么？我想村民素质，特别是村两委班子的老化，素质不高，是根本原因。一方面有农村空心化的现实背景，一方面也有村班子不注重培养年轻人，恋战擅权有一定关系。怎么办？一是增量调整，加人；二是存量调整，培训加外出学习考察。没有发展的理念，也没有发展的思路，何谈发展？

这些干部说得很实在，这可是出自肺腑之言。但，很多人似乎还没有引起注意，如今很多自然村的年轻人都弃乡外出，宁可在外碌碌无为混日子，也不愿意“巩疆守土”从长计议来建设家乡，发展自己。几十年的光景总是死水一潭，没有能人，没有精英，哪来的思路？没有流通，没有自己的主导产业又怎么能够富起来！毛主[xi]当年说过：政治路线确定之后，干部就是决定的因素。而如今我们最缺的就是干部，只有将重点放在动员有文化有知识的年轻人回乡，然后从中挑选出一批有培养前途的，也许是三年五年之后就能看到一丝曙光。

夜深了，山里天空的星辰特别的灿烂，星空格外的静谧且充满着神秘；我仰望着眼前一望无际且黑幽幽的山峦，坐着心潮起伏，躺下反侧辗转，为故乡的前途，以不能为父老乡亲们生活的幸福助一臂之力而感到是何等的渺小。

我曾讥笑过自己是杞人忧天，偌大一个县，那样多的农村你能顾得过来？即便是一个村，一个屋场你想改变它也非容易的事情，因为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我们始终都坚信共[chan*]党的英明，共[chan*]党的队伍里有能人。这些年，共[chan*]党给了我们许多的关怀，许多的爱，我们都记在心里，永远都不会忘记！可是，基层的情况错综复杂，即便是党中央知道基层的苦楚，基层的尴尬也因为山太高，路太远而顾不过来。”河口村的老支书，年届八十的杜文清曾经深情地说过。

如今的人民群众，包括山里的百姓最迫切，最盼望的不是一袋子米，一桶子油，或者是一台电风扇。他们在期盼基层多一些焦裕禄，孔繁生，只有他们这种类型的干部才能带领群众踏踏实实做事，只有他们这样的党员才能做到廉洁勤政，才能真正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能为百姓做实事的干部就一定是好干部，我们的老表不需要施舍，而真正渴望的是，要我们的干部能将一颗赤诚的心化着爱的光芒，丢掉幻想，敞开心怀地将这一方山水照亮。

希望政府以后不再采取这种“救火队”式的方法长此以往，因为这同样劳民伤财，只能治标不能治本。“维稳”是暂时的，造福百姓，让百姓安居乐业才是稳定的根本。

但愿我们的帮扶部门和干部能用战略的眼光为我们培养一批精英，一批能人，一批能真正做事的人；让这些干部沉下来，渗进去，以村寨为家，将边远山区的发展放在眼里，记在心头；并且能将个人的前途与命运同老百姓的事业和福祉紧紧地连在一起。哪怕就是迟来的爱，总比假仁假义的拍几组镜头，上几次电视更具感染力。

我们希望广大的农村和国家一样蒸蒸日上，沐浴祖国大家庭里和煦的阳光；我们的农民，我们的百姓需要党和政府的爱，但愿这种爱到了基层不会走样。

——壬辰年夏写在故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