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处的阳光》（组诗）

岩　野

我一生汲取不尽的阳光

源于远方的一片厚土，那里有我的村庄。

我的乡村太小，不住在地球仪上。

在版图上，我找不到横卧在时针上的小补丁。

瓦砾，椽子，杨树，锄头，和一群麻雀的剪影

被一支山歌串成童话，像挂在屋檐上的红萝卜干

在风中飞舞，淡淡地回甜。

多年前，母亲用一条河流的包容和痛

换取一个婴儿的名字，从此我开始鲜活。

父亲将土豆塞进我的血管，至今

我依然奔跑不息。

我的第一部教材上写着：

矮墙、土坡、牛犊，蚊虫和村间故事

那些情感的组件，它们在我的体内流淌。

执教的人是那些鸭舌帽子，他们

教我如何分辨石子和米粮。

多少年了，我还是一只吸管

半透明的那种

插在乡村的心跳上

模拟松树临风的样子。

在洪荒的岁月，我曾经

揪住母亲的衣角，施展柏树的坚强。

当静柔的夜晚搂住乡村缠绵的时候

我捧着月色，守在祖母身旁

痛饮祥和。

在我的村庄，伦理爬到唇上竞走

鹰在山顶盘旋。生命的帆布上

黄牛咀嚼不停，河流在突围。

多少年来，我身在小城镇

将村庄披在肩上，抚摸着那些来自于

熟悉和陌生的民间村寨的心律，从中

打捞阳光的碎片，缝补生命的纯。

《我的乡村》

让我的一生不会寒颤的地方，

我的乡村，让我不再迷茫。

土墙上，那只土做的烟囱

咬着四季丝丝作响。牛圈

像一只裤兜，将温驯与坚强收藏

一只铸犁将时光合拢，又顺手翻开新的一页

从泥土深处找到了光阴的白

像父亲日益荒芜的额头。

村庄拉着四周的山，放牧一条河流

天上那只白色的牧羊犬，汪汪地叫个不停。

从东叫到西，从春吠到冬

叫得村旁的柳树叶，不停地往上爬。

叫得我，一次次回头张望。

《山的那边》

山的那边还是山，远方之远还是远方。

在偏远的南方深山，一个小村庄里

一堵墙将烟斗圈在旮旯里，

喘息。旱烟悠悠漫过父亲的头顶

顺着门前桃花凋零的方向，不见了。

父亲不识字，隔三岔五

叫人打个电话问问儿女们的情况。

他那样子反复在我的内心上演

他的话和铁一样坚硬，直来直去，纯味

像雾水洗过。

一辈子藏在山村，最低的角落

他的牵挂像水，喝着喝着就会沸腾。

《我想到一块乌色的煤》

循着刺眼的方向望去

一块煤跑到黑的极点，回到光芒之中

让自己亮起来。

就像一个朴实到家了的人，越发让人关注。

一个煤矿点燃着一个小村庄

一个城市的光洁无比

让我想到了一块煤，一块乌色的煤，

让一只灯泡从山沟沟里飘进了城里亮起来，

永远散发着温热的煤球

他将白天守成黑夜，钻进深不见底的矿井

挖完青春，挖壮年，一直挖个不停

没有不放过冰霜的头发。

透过暮色，母亲常常

将提心吊胆寄予一块煤炭的归来

两只灵动的眼睛是母亲认出父亲的唯一标记。

一直到晚年，他从黑里挖出了生活的白

成为老家最下边的那块铺路石。

在土墙边，拄着烟袋，从后山泥土里的冷骨头中

尝到到了生活的甜

父亲将自己的一生掏空，挂在村口

让候鸟第一眼就认出来。

在父亲眼里，孩子永远只是一颗长不大的树

他依旧是那块只剩灰烬的煤

散发着仅有的惦记，如一条江河的源泉

即便枯竭了，也要将浪花留给岸堤。

他站在比河谷还低的地方

将自己粉碎，释放阳光的温热。

《一个村庄的光亮》

一个乡村最纯的是民风

最亮的是方言

最持久的是人情

最让人迷恋的是桃花和你的名字。

我从散发着温热的山村走来

20年了，黄泥巴做的乡村图案

挂在村口，刻在我的血脉里，

为我引向照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