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执着的认为,城市无论以何种浮夸与繁华的姿势存在,它本身所有的忙碌是不会影响到普通人的。他们过着悠游朴素的日子,偶尔也自娱自乐。就好像,城南路口的豆腐倌。
夕阳刚落,红绿灯交错的路口边就多了些散步的老人和等车的情侣;溽热未消,各色的小吃摊主也纷纷开始了只属于自己的营生。他们的神情各异,由此也大约能猜测出他们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
摊贩们把那伟大而又残破的摊子摊了出来,诸如津市粉摊、益阳麻辣烫、烧烤摊之类沿街一字排开。或许你没注意到,那一位极黑且瘦的老人等其他人固定摊位后,才不紧不慢地出摊。我从没看见过如此自信的老人,外表淡然而又略带笑意,走起路来一深一浅而富有节奏,口中仿佛还哼着某个年代的歌曲。
只见他把炸臭豆腐的油锅烧热,接着沿锅边慢慢滑入炮制好的豆腐,不一会儿,豆腐上就零星冒起小泡泡,像是眨巴的鱼眼睛,煞是惹眼。豆腐块大且灰黑发亮,据说是用好酒泡成的;案台上依次摆好了油、盐、酱、醋、葱、蒜、高汤。再摆好供食客们吃时用的环保饭盒,筷子。抹净桌子,擦擦汗,终于,尘埃落定。
这天,又习惯性地去街口散步。一个人百无聊赖的,有些嘴馋,却不是因为吃而吃,许是更因为那一份熟识与温暖。
“老人家,来碗正宗的臭豆腐。”
“小伙子,好嘞。”老人半微而笑。
“我的臭豆腐不作假,是长沙最好的。我既不吆喝,也不打招牌。”谈笑间,老人边用筷子扒拉着锅里的豆腐,然后将其放入一小砂锅,加鸡汤,文火煮制。
撒上细碎的葱花,那一个喷香外露糅合高汤的浓郁味道,把一块块外焦里嫩的豆腐送入口中,各种味道集聚于味蕾,真可谓满口生香,“好一个豆腐馆!”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老人风雨无阻的守着他的摊,我知道,这是坚守,也是挣扎,他是孤独的,他的摊前却总是热闹的。
直到某一年秋末,摊子消失了,连同那位老人一起。大概没有人会再关注他了,就好像清晨露珠,无碍人事,无关痛痒。
尤记那日,匆忙去参加一个聚会,却在街角偶然瞥见了他,对,是他,豆腐倌。青愣愣的脸上,依旧是黑,却愈发清瘦,就好像一阵风会把他吹走。肩上缠着两根拉煤球的尼龙绳,俨然一新时代的骆驼祥子。他压根就没有看我一眼,我估摸着他眼中只有那一车煤球,本打算着意去帮帮他,却还是摇摇头匆然离去。老人沉重的步伐,我轻快明朗的步伐,就这样被那黑夜吞噬不见。
最后看到他时,是一个冷雨夜。
那是一个打了块招牌的夜宵摊,摊前冷冷清清。豆腐块儿已涨了些价格,摊主还开发出了凉拌臭豆腐之类,黑瘦的豆腐块......我,很是无奈。
“帅哥,要一大份还是要两大份。”
“算了吧,照旧。”
抬头看了看我,目光游离,目无表情。
端起臭豆腐,心绪不宁。在回去的路上,仿佛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注视着我的魂灵。或许一切都没有变化,是我心在作怪。
我一直在揣摩:是像他这般的老手艺人膝下无子女,只得独自在外求活;还是他爱财如命,抑或是外界环境改变了他。现在,能够用心去做点什么的人委实不多了,老人身上所承载的某些内涵正逐渐丢失,在我看来,或许这并不单单是美食界的损失......
恍惚间,我又念起了鲁迅笔下与友人喝酒闲谈时所吃的熏鱼头;汪曾祺故乡里双黄的咸鸭蛋;郁达夫家中的黄豆与馍馍:见其字,闻其香,至今令人满口生津。我相信,它们所承载的不仅仅是一种纯物质体验,更是一种特定文化与生活的糅合积淀。
真想鼓起勇气说一句:臭,豆腐倌。
当豆腐倌已不是豆腐倌的时候,大地上刮过的,岂止是北风的呜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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