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氤氲,万物化醇。从花红柳绿,景物芳菲的春天,到郊原旷野桃甜李熟,稻浪滚滚的盛夏,荏苒的光阴又带我们走过了半年。
小暑后,大暑前,正是早稻收割的日子。看到乡亲们顶酷暑冒高温忙碌的身影,无不为之动容!天底下的沧桑百姓要获得真正的幸福生活,哪一个不是晚睡早起,忙里忙外,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打拼?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是一部传奇小说,忙碌在山川田园的兄弟姐妹,又何尝不是一篇精美的散文?
离开新龙乡二十年了,故地重游,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坑头寨村是我当年的“点”,也就是当年驻村与老表实行“三同”的地方。二十年的光景,这里,不敢说它是天上人间,但至少是旧貌换了新颜。要不是丰隆坳那支古老的茶亭,我差点都认不出来了。
这些年,乡亲们不但有了统一图纸的二层小楼,还在山坡上,小溪旁有了健身场、游泳池;多数家庭拥有了冰箱、彩电、电磁炉;互联网不比城里落后,很多家庭将它当成好帮手,不但学会了网上淘宝,还能与天南海北的网友在qq上聊天。
我还能清晰地记得,那个年代春抓种来夏抓收,计划生育是抓手;要公粮,催提留,严打盗伐和赌博;政策好比烂土坝,堵了东头溃西头。如这一切都变了。在稳定压倒一切的今天,抓工作不再捉襟见肘的疲于奔命,实地指导促发展,发展经济保稳定成了压倒一切的“中心”。听与我同行的年轻副乡长介绍:这些年国家加大了对贫困山区经济、科技等方面的扶持力度,干部的主要任务就是踏踏实实抓好特色产业,形成一村一品,让乡村经济能稳中求进。
“久违了,老朋友。时光无情,眨眼之间我们都成了鹤发老人。‘春朝一望碧迢迢,几日山前女伴邀’的帅气似不复存在咯!但您还不错,神采奕奕,容光焕发,说您快到退休年龄了,一点也看不出来。”说这话的是我当年的老房东——民兵连长杜传林。看到我按时赴约,激动之时总将我来夸。
呵呵,我是人老心未老,身体还蛮好,新友故交今重逢,如歌似曲度春宵啊。您也是,谁能相信您是一个近70的老人?您鹤发童年,站在我面前的还是当年那个顶天立地的汉子。看得出,您这洪钟般嘹亮的嗓子和这双铁钳似的大手依然呼风唤雨,力拔千斤。正如您当年说的那样:革命人永远是年轻啊!
悠悠往事皆成记忆,久别重逢也不容易。既然来了就客随主便,乡里乡亲的就不必多礼讲客气。我和传林的手紧紧攥在一起,久久不愿分开。
“芸芸众生知己难逢,客来主不顾,应恐是痴人。你今日能大驾光临,是我小小山村之荣幸,既然来了,我们岂能不好好地喝上几盅。”传林边说着边和几个哥们忙里忙外的张罗着,还引来不少看热闹的孩子们。
自从地委来了一位新书记,强调最多的就是和群众接触的零距离,有事没事都要到基层去,到一线去,多些时间和老俵们凑在一起,哪怕是没事聊聊天。看来我成了这一指示的“实践者”之一。
“我们中餐随便,吃好了,就随我去浏览浏览山里的风景,顺便看看我的猕猴桃和药材基地。”传林快人快语,那种风风火火的性格一直都没变。
虽然过了午时,太阳公公丝毫没减它的霸气。成群的鸭子匍匐在水塘的柳荫下边徜徉,不时地将脑袋伸进水里;母鸡和公鸡总是凑在一起,就好像它们“爱情”可鉴天地似滴。唯有那些尚未成年的雏鸡,将整个身子都埋在泥沙堆里,不时地竖着蓬松的羽毛,还依稀记得儿时的那首儿歌:“大公鸡,穿花衣,花衣脏了自己洗。不用肥皂不用水,扑翎扑翎用沙洗。”
我们一行六人,每人草帽一顶。走在前头的是传林,我还是和当年一样紧紧地跟在后面。出了门,向北拾阶而上,约莫走了半个小时,我就感到有点儿上气不接下气。而传林老哥和当年一样步伐矫健,看来“人生七十古来稀”对他是个特例。
暑伏来临,连狗都拉着舌头喘息的暑伏,在城里就像蒸笼,而这山里却是一个清凉的世界。时代在发展,人类在进化,尤其是山里人,这一二十年的变化真的很大。他们不再是“日求三餐,夜求以四”泥腿子,而是有文化,有理想,有专长的一代新型农民。
我们登上了坑头寨的笔架山。真的是山高人为峰,这气势就跟我们附近的九龙山一样峰峦叠翠,蔚为壮观。一缕白云从南边出现,暂时遮挡下熊熊的酷日。由于光线的反差,视线一下变得特别的清亮,远看千山一碧,近看茫茫苍苍。这不但是著名的木材产地,还是久负盛名的优质稻米之乡。
传林的猕猴桃、药材基地就在这坐山包的后面,一块并不显眼的坡地,大约好几万平米的面积栽种水果之王——猕猴桃,以及黄芪、当归、茯苓、柴胡和金线连等中药材。再翻过一座小山便是他经营额整整30年高产橘园。
“老弟你可知道,自从你离开这里之后,乡里曾要我去搞了几年的乡企办,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又搞了几年的‘农工商’都成了过眼烟云。这就好比瞎子摸相,不听则已,听了上当。也不知过了多少年,山里很多身强力壮的青年男女都纷纷外闯,试图一改当时的穷酸像。十几年过去了,江山依旧,日月如出,没有几个成了气候,还不如我这泥腿子强。”传林说。
“我曾奉劝他们不要过多的幻想,大家齐心协力,靠山吃山,依山发展。这不,也是十几年的光景,我们因地制宜的发展自己,终于看到成效。如今像我这样粮充、果盈、药材丰的山古佬(乡下佬)占总户数的一半还多,现在是吃不愁,穿不愁,还有闲钱去旅游。”传林老哥像打爆竹似的向我讲述着,并不由自主似的哼起了山歌:
柳丝长长(哎)垂下河,金稻卷浪在田头;
镰刀割下千斤亩,收起早谷换新禾。(喲嗬嗨,哦——喂)
山路弯弯(哎)白云稠,果品药材满山坡;
生活年复一年好,还有闲钱去旅游。(喲嗬嗨,哦——喂)
古稀之年的老哥,嗓子依然高吭而嘹亮,声情并茂的演唱博得大家的一致赞赏。
我知道传林老哥不会放过我,嗯嗯嗯,我试了试声带并将口腔打开。如果大家想听,我就献丑啦:
山歌好唱(哎)词难编,酿就美酒找水难;
传林哥哥诀才好,古韵新词一口连。(喲嗬嗨,哦——喂)
坑头寨脑(哎)山连山,清溪水波弹琴弦;
五谷丰登六畜旺,曲曲山歌庆丰年。(喲嗬嗨,哦——喂)
……
辛苦了半年的老俵,总爱用山歌表达丰收的喜悦,述说美好的生活。尽管“双抢”的劳累已身心疲惫,且天火水热,吃喝无味。然而,这些勤劳善良,豁达乐观的乡亲,却依然欢歌笑语,这雅俗共赏的山歌照样在山川田畴低回。
在岭南深处的村村寨寨,夏收夏种已全面展开。男女老少皆上阵,正夜以继日的与时间赛跑。村前寨脑随处可见你收我种的热闹场景,崇山峻岭皆可听到客家山歌的对歌的呼应。这山歌激励他们迎酷暑、战高温;这歌声唤起人们欲与老天争光阴的冲天干劲……
说话间,太阳已经斜向了西山,背阳的群山在夕阳下开始岚遮雾盖,层层叠叠的峰峦就像一幅轮廓清晰,内容抽象的水墨画。
我们翻过了几个山头,最后沿着一条蜿蜒的小溪而下,传林的弟弟传生,顺手在溪边采撷了一些嫩绿水灵的野菜,这些野菜在他们看来并不起眼,如果是城里人,这可是上等的时鲜贡菜。
随地球的公转,时光渐渐地变得夜长日短。由于骄阳的炙烤,这村前村后依依的青槐,不再有从前的柔绿,曾经诱人的柳絮早已随风而去,而这溪边的荷塘却鲜绿如黛。看,层层叠叠的荷叶,映衬着星星点点的荷花,红莲绿荷,风姿婀娜,清辉之下,彰显出山村夜色的温馨和娇柔。
赏荷的痴迷,令我忘记了传林的儿媳张罗的那一桌饭菜,待荷塘对面高声喊叫才让我回过神来。
今晚,我成了这里的贵客,看着迎候等待的乡亲和这满桌的菜肴,我知道,这是山里人最高规格的接待。看,这香菇炖排骨、白切鸡、焖稚鸭,、鸭子焖冬瓜、鸡鸭内杂炒酸辣等等,都是客家待客时的特色菜。酒中有酒,菜中有菜,坐在上席的我真不知该如何起筷。
“依照风俗,我们满堂祝酒一杯:一则欢迎这位深圳来的客人——我们曾经的老领导、老朋友,二则庆祝山村早稻丰产,果品药材丰收在望而干杯!”传林举杯祝酒,随后晃筹交错,祝愿声,问候声此起彼伏。容身于这热烈的气氛之中,真不知该如何表述此间心情的激动。
后来,传林跟我来了个“单挑”,我俩连干了五杯杯,再加上这里的十几位乡亲人均两杯,这时真的有点“烧心烧胃”昏昏然有点儿天旋地转……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不记得怎样走出厅堂坐在他家门口的晒坪上。隐约听见“章贡王有点冲,喝多了就会头晕;你家酒酿很有后劲,和这高度酒混和酒劲更猛。”“老书记真的醉了吗?您还没喝的我多啊。请,先来一杯蜂蜜水醒醒酒吧。”这我才听出来是传生在说话。
星空之下茶香袅袅,习习的凉风除却了一天的疲劳。身上的酒精渐渐被清风稀释,较早前清醒多了。乡亲们家长里短的谈兴正浓,话题触及兴趣处,当数户平一册的小红本。那就是,最近国务院下发的《关于支持赣南等原中央苏区振兴发展的若干意见》,此《意见》对于赣南的百姓来说是时年大喜,具有重大意义。从现在起国家的扶持将更加贴近,只要自己的努力,抓住这一重大机遇,山乡发展的路子更宽,步子也一定会迈得更快。
文祥:“我想扩大药材栽种面积,但迫于贷款没门,投资压力较大,不想让粮食生产和药材种植出现大的反差。最理想的就是双管齐下。”
开山:“我想将那一片苗竹林进行深耕追肥,如果政府会支持,不要三年产量就能翻两番,我估计年收入至少不低于25万。”……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各抒己见,各谈今后的打算,就像是誓师大会一样热烈发言。
“大家不要担心。双抢过后,大家都要好好的计划、计划,明年政府的农村政策一定会优于现在,对农民朋友各方面支持的力度都会加大,不必担心无米之炊,现在就看你是不是有胆量搞开发。”这时下来指导帮助工作的的李副乡长,语重心长,说得很实在……
“明年女儿在农大将学成归来,虽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但眼下正需要人才,我要将女儿暂时留下,确保我完成计划才能谈婚论嫁。”传生嫂子观念很先进,眼光很远大。
“村里现在有32户人家,重要的是要更新观念,团结协作。我建议成立一个生产互助会,让共同发展,一起致富不再成为空话。”传林老哥具有全局意识,在生产发展上颇有见地。
星儿低垂,月儿高挂,周围的大山披上一层乳白色的轻纱,雾水悄无声息地从头顶落下,头发里渐渐蒙上了一层水花。劳累了一天的乡亲才各自回了家,唯有我和传林还在说这话。
“我都过古稀的人了,乘着自己身板还硬朗,协助这位从深圳打工回来,后来被选上的村长小年轻睐理下。如今好几十户人家,多数还没有富起来,尤其是那些因天灾人祸形成的新生孤寡,我们都有义务去帮助他们,让他们不因为孤寡、残缺而失去了原本幸福的生活,失去了本应属于她们的家。”
夜深了,人也困了,在我再三的奉劝之下传林老哥和这里的大山一样安然的睡下……
太阳早已在东山那边升起,强烈的阳光染红了整个天宇,乡亲们早就到了田间地头,又开始了“双抢”期间忙碌的一天。
我依依惜别传林老哥等乡亲父老,踏着山村里的晨曦一步一回头的走出坑头寨,回经丰隆坳茶亭。传林一再相送,再三叮咛,要我来年再来访,看看这里还将发生的巨变。再见了乡亲们,再见了坑头寨,山寨深情我会永记,山寨那委婉动人的歌声一定会伴随我的余生。
我感动了!在改革开放30多年来,人们的观念总是跟不上时代的变迁,更缺少一种崇高的境界。对于普通百姓似可理解,但那些吃着国家俸禄,整天还想着腐败的官员,是不是应该拜在如传林老哥这样具有纯洁党性,高尚人格的普通共[chan*]党员的脚下?
想了一夜,我该怎么将这次寨脑之行写下来,又该如何来传诵她。攻笔不怕熬夜,终于将初稿拿下,今将它编辑出来,既是散文,也当散记。望能以飨读者,从我笔下了解了解大山里的传奇,和这里所发生的不为人知的变化。
——壬辰年夏作于故乡
-全文完-
▷ 进入清泉之韵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