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喧闹的都市,出门安步当车,上楼电梯迎送,人们脚不沾地,没有根基。当聆听大自然的声音成为一种奢侈,回归人类原始本性变得不切实际,面对日渐臃肿的自己,我决定回归人类原初的状态,每天坚持走路锻炼。
689犹如我等了32年的生活伴侣,总是遥遥不见踪迹。从紫竹院南门过天桥到站牌前,至少半个小时才看到她姗姗而来。而每次车上都挤满了人,人们仇恨地勾肩搭背,极不情愿地进行着身体的接触。我就像化为望夫石的那个女子,远远地在天桥上对她翘首期盼,她暗红色的车体就是此时的我心中最大的福音。然而,大多数时候,我只看到紫竹桥附近高低错落坚硬挺立钢筋水泥搭建起来的楼房,背衬着北京晴朗的天空。而有时候,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要等的车,疾驰而去。
起得稍晚点的时候,打伞的人们,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成为你赶时间的障碍。年轻的急急匆匆,年老的慢慢悠悠,小贩们已经开始摆了成堆的莲蓬在紫竹院门口叫卖——不由让人想起江城。零散的早点摊前,排队挤着赶时间的年轻人,有时候我也是其中一员,买瓶营养快线,买个卷饼就是我的早餐。我气喘嘘嘘,一路小跑,过天桥飞奔至站牌。雨后的天桥,阶梯外边粘着的已经虚涨起来的泡沫,被我踩得将污水飞溅至我的脚踝。有时候,一不小心,一个趔趄,幸好我穿的是坡跟鞋,没有造成步行事故。想想自己身上那设计别致,中西合璧,融合了古典与现代特点的另类旗袍,一种深深的悲凉之感涌上心头。纵然自己有高雅的生活品味,也无法摆脱无奈底层挣扎于生活的命运。
是的,我现在是在一线城市,是在中国的心脏,中国的首都——北京,但做得却是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和经验累加值,薪资待遇不具吸引力,在市场的风浪中,如同过山车一般的高风险,朝不保夕的工作。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为什么会沦落到今天的这个境遇?我深深地反省自己。
因为与689的恩怨纠缠,我决定果断舍弃公交,自己步行去上班。不就是一站地么?我先在紫竹院模拟了一下去上班的路线,打算从公园里穿行逶迤而去。至少,这位于帝都的公共园林可以聊为抚慰我那敏感脆弱受伤的心。那满园流淌的绿意,假山上,园子中,湖畔旁遍地的青青翠竹,那绿荷红莲覆盖,一树一树柳丝倒映着的湖水可以让我那饱受摧残的心得以暂时的麻木,怡情悦性,山光鸟影看似高雅君子,实则现代都市生活重压下的一个苦逼的底层北漂。
湖边,情人恋人爱人双双对对,单身的男女独自坐在湖边的椅子上凝神湖面的,不用说就是北漂一族。这些远离家乡的人们,离开了生于斯长于斯的故土,在这偌大的京城,如同湖面的荷叶,漂浮不定。荷叶有莲藕为其输送营养,而北漂的人们,很多家乡的物质和精神形态远远低于京城,只能自己在京城苦挣,以便接济家里。每逢重大节假日,我们看到衣着时尚的俨然已经融入现代都市生活的青年男女,他们在公交上、地铁里、公园里、景点处,颐和园、故宫、长城、天安门、毛主[xi]纪念堂、人民大会堂……搀着土里土气来自四面八方的操着各个区域方言的人们熙来攘往、兴高采烈。
北漂的人们,夜幕降临,在公交车里一片手的森林,紧紧抓着公交车悬着的把手;北漂的人们,万家灯火,在地铁的车厢里倦容满面争抢座位;北漂的人们,万籁俱寂,连路灯也已经熄灭,蹬着自己的三轮车,拉着臭豆腐、煎饼摊子缓缓结束一天的摆摊生活;北漂的人们,已经安静地躺在工地上,天桥下,枕着自己干活的家伙,不顾路上来往的车辆轰鸣和刺眼的车灯、霓虹灯光,进入梦乡……那些穿戴时尚的青年男女,背着各自的公文包、女士包,在深深的夜色中,踩着自己的影子,伴着冷冷的路灯,回到自己的租住房里:地下室、隔断间、单身公寓、合租房、单身宿舍、筒子楼……
如果,你看到一个行色匆匆,身着重色衣服,留着短发,身材稍显丰满,背着十六寸的男式联想笔记本的女人,她一路小跑,飞奔向公交站;她气喘吁吁,挥汗如雨,在7月的北京,以刘翔跨栏的速度,上下天桥,转换地铁;有时候连饭都顾不上吃,那本来味道可嘉的营养快线,此时已经成了她极为腻味的东西。现在的她,就是个游击队员,这个游击队员就是我自己。
刚刚结束在亚运村的课,本来是夏日的下午六点,天空已经变得昏暗又阴沉,风把黑槐树开的花,吹得落了一地。人们大步流星,私家轿车流水般占据了公路,公交车载着沙丁鱼般的人们,徐徐经过一站又一站。
人们接续上下。660在农业科学院站停下,坐公交返回紫竹院又要乘689路公交车。大风把豆大的雨点极有力度地斜着穿过公交车站的巨大的广告牌打在人们身上,他们顾首不顾尾。带伞的急忙撑开了自己随身携带的雨伞,没带伞的用力向人群后避着自己的身子。突然,“689来了!”的一声大吼,让人们如同听到了福音一般,纷纷蜂拥至车厢前门。我一路大步奔向车厢,齐脚踝沿路奔涌的污水,不时被自己趟得湿了自己的衣服。
车上人太多,人们在车厢前门处挤作一团,我被后来者不自觉得拼命用力挤,终于,像水泥钉被锤子用力地楔进墙壁,我被塞进了车厢。合上湿淋淋的雨伞,拿在手上。公交车卡,就在手提包最外边的外袋里,废了半天劲,才拿出来刷上。车子一开,没抓稳东西,一个趔趄,差点倒下。售票员高声吆喝:“刷卡,记着把卡刷上啊!”,像复读机一样,一遍一遍,毫无变化,此时的分贝显得格外高,效果格外刺耳。
车厢里不知从那个地方不断传出持续的“嘤嘤”的哭声。“刷你妈呀!没看见人家在哭吗?!”一个青年,打断了售票员的吆喝。接着,大家开始嘀咕,689怎么那么少,等了半天都没等到!那个女孩子哭得更厉害了!原来是车厢后门处一个大约二十几岁的年轻女孩,做了离子烫的柔软顺的头发,此时湿淋淋地耷在肩上,面前的一个男孩尴尬地与她贴面站立,想安慰也不能,不安慰也不是,其实他只是个陌生人。她或许想起了昔日父母的疼爱呵护,或许希望有男友宽厚的肩膀可以依靠。可惜,只有她一个人在拥挤的车厢,在每次打开车厢都会迎来一批冰冷的人们死命的拥挤与无情的狂风暴雨。她想挪动,车厢里已经无处可挪,她很委屈,这委屈通过持续不断的极为顽强的“嘤嘤”哭声,不断叩击着车厢中的每一个人的耳膜。
售票员是个中年女人,哀兵必胜。售票员不全是为自己在卖票,她也是在工作,履行自己的工作职责。年轻的姑娘是因了自己的委屈,纯粹是为了自己在“嘤嘤”地哭。面对自然界的天气突变带来的狂风暴雨,人们不约而同的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共同把火力集中向人到中年的售票员大姐射去。司机师傅和售票员大姐,面对此时情绪激动,拔剑弩张的人们,他们及时地保持了沉默,稀释了车厢中的火药味。我一路借机向车厢后部挤过去,希望能在紫竹院南门顺利下车。我憋足了劲,这种准备不亚于中国的备战伦敦奥运会。我打起精神,为迎接最后一个下车的环节而战,这种紧张的心理状态,可以与中国预备送女航天员进入太空的准备细节相媲美。
终于,689把盛怒的人们从农科院载到了紫竹院南门。一个年过五旬的老太太,比我更加孔武有力。她睿智地借用自己年龄优势,让车厢中拥挤的人们为她让路,灵巧地发挥自己身材瘦小的长处,像一条光溜溜的从人们手中机灵地逃出的泥鳅,跳下车去。我虽然也身材矮小,怎奈稍显丰满,并且还不算太老。在杀开下车一条血路的征程中,我还是沾了老太太的光,刚刚跳下车,电脑被夹在车上的人群中了。两个好心的青年好不容易帮我把电脑从拥挤的人群中拽出来,我的雨伞又被其他人给挤掉到车上了。“我的电脑!我的伞!”我在为自己呐喊加油的另类口号声中,终于逃离689.
紫竹院南门前面,雨水成河!我小心翼翼地趟过河流,先到紫竹院走廊避雨。突然,避雨的祖孙俩在同样避雨的人群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孩子黝黑的皮肤,消瘦的身材,爷爷给孩子抹着脸上头发上的雨水。我忍不住自己喜欢孩子的心理,也给孩子抹去头发上的雨水,并从包里拿出自己的一包纸巾,送给孩子,让他用来擦脸上的雨水。那个男孩子懂事地说:“谢谢阿姨!”
此时的我则在不住地心疼自己刚刚穿的新买的这双凉鞋,北京的雨水已经把我在江城买的那双羊皮鞋泡坏了,这双皮凉鞋也是今年入夏刚买的,难道还要被雨水加速它的生命周期吗?
2012-7-18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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