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图梦　

1·命运球

法瑞尔去向父亲要求一个合理解释时，正好路过皇宫的一条林间小路，在这如仙境般迷人的地方，他能清晰地听到不远处自己的妹妹玛塔莎正和卡拉亚·科斯纳子爵谈情说爱。这真让人气愤，兰图的法律明令规定女王是不能结婚的，可国王宁愿选择这个共人皆知的已坠入爱河的公主继承他的王位，也不肯为他同样具备纯正皇室血统的儿子着想。

“父亲，您仍然坚持您的决定吗？”法瑞尔走进国王的书房问道，此时，年迈的国王正在钻研一本让人费解的书。

“坐下吧，我的孩子。”国王温和地看着法瑞尔生气而不解的脸，他示意侍从为王子搬来一张舒适的椅子，“如果你是指继承王位的事情，我将告诉你，我仍然决定在我死后，让玛塔莎做我们国家的女王。”

“可是，父亲。”法瑞尔希望这次的谈话能让国王动摇他所做下的决定，“玛塔莎甚至不知道我们的国土有多大、人民有多少，她也从来都毫不在意军队的进展和粮食的丰收，而这一切从来都是由我来管理的。”

“这些我都会慢慢教给她的，我相信她一定能担起这份责任，你也会帮助她打理这些，不是吗？”国王丝毫不为儿子的坦白感到生气，他知道法瑞尔说的都是实话，虽然他也知道这个王子其实是一心为自己着想。

“我当然会。可最重要的是，马塔莎深爱着卡拉亚·科纳斯，难道您要为她破坏我们的法律，让一个女王结婚吗？”法瑞尔问道。

“当然不。”国王答道，上帝为他作保，这是实话。

法瑞尔开始觉得有些希望了，他半开玩笑地说：“这么说，您是要拆散这对恋人啦？”他非常了解他父亲对玛塔莎的爱，这个慈爱的老人从不肯让他的宝贝女儿受到一丝委屈，又怎么可能舍得毁掉她一生的幸福呢？法瑞尔这次可想错了。

国王认真地看着他的儿子，说话的声音也变得严肃起来，他是要让王子知道他绝不是在开玩笑。“既然你已经提及到这一点，法瑞尔，我不必再向你隐瞒，我确实打算那么做。”看到儿子惊诧的目光，他又接着说道：“他们的分开是迟早的事，这不是我所能控制的，我只希望玛塔莎在接受这个事实时不要太悲伤。”

“发生什么事啦？父亲？”法瑞尔震惊于一个他认为无所不能的国王说出的这番话，居然还有他父亲无法控制的事，这可是在兰图的土地上啊！谁还能比他父亲更有力量管理这一切呢？

“有些事情你们以后都会明白的，现在应该是你学习的时间了，不是吗？法瑞尔。”国王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

“好吧，父亲。”法瑞尔不乐意地站起来，退了出去。他回去时，故意再次经过那条小路，如他所愿，玛塔莎和卡拉亚仍在那里高兴地谈笑。法瑞尔放重脚步向他们走去，可这对亲密的恋人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正试图引起他们的注意，直到法瑞尔的身影摭住晒在他们身上的阳光，玛塔莎才发现她怏怏不乐的哥哥。

“哥哥，瞧你一脸的沮丧，该不会又把父亲的书房烧着了吧。”玛塔莎打趣道，她微笑着拥抱了法瑞尔。让我们仔细看一看这个连最高傲的男子都会被这样的美貌打动的美人儿吧，她的头微微扬起，标志着她高贵的身份，柔顺的黑色长发倾泄下来，滑过双肩，飘荡在她纤细的腰际，最让人着迷的是她蓝色的眼睛，像水一样清澈、透明，你能从那里一直看进她纯洁的灵魂里。她高高的鼻梁、小巧可爱的嘴巴和柔软光滑的肌肤没有一样是带着瑕疵来到这世界上的，如果说这些已经足够成为一个在面貌上得到最高赞赏的女人，那么她善良的性情则更使她成为人们心中的圣女。

“她几乎是完美的。”法瑞尔心想，“可她的生活就要不完美了。”这样的想法使法瑞尔不知该高兴还是该伤心，他有一种报复的快感，可同时也为此感到可惜。“如果不是父亲执意要让玛塔莎做女王，该有多好。她可以嫁给卡拉亚，她一定会为此而满足的，而我就可以成为兰图的国王，号召天下，我们各得其所，真不明白父亲是怎么想的。”

“父亲坚持要你做他王位的继承人呢，我亲爱的妹妹。”法瑞尔说道，“你觉得怎么样？”

“你永远不用担心这个，哥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只想跟我的卡拉亚在一起，如果我不能嫁给他，就算把全世界都给我，又有什么意思呢。”玛塔莎很清楚她这个同父异母哥哥的心思，她多次把自己的立场告诉他，可他总是为此忧心仲仲，玛塔莎只好一次又一次地说这些话，尽力使法瑞尔放下心。“父亲只是想让你紧张一点，希望你的功课能有所转机，以便以后能更好地治理国家，只要你能不再整天只会给自己惹麻烦，我肯定父亲会马上把他的话变成让你做他的王位继承人的。”

“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了，可父亲说得斩钉截铁，不由得我不信。”法瑞尔盯着玛塔莎，不放过妹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但他看到的只有最真诚的笑意。一个人怎么可能在纯洁中找到一丁点虚伪呢？但他仍不放心，他希望玛塔莎能说更多关于他可以继承王位的理由，似乎决定权不在他父亲那里，而是在这个对国家没有一点兴趣的公主手里。

“即使他给我，我也不会要的，你完全没有必要这么紧张，哥哥。我现在只希望父亲能同意我和卡拉亚的婚事，对不对？卡拉亚。”玛塔莎把目光转向她深爱的人，卡拉亚正以极其崇拜的眼神看着这位他心中的女神。“当然是这样，玛塔莎，只要让我们拥有彼此就够了，其它的我们什么都可以不要。”卡拉亚说着忍不住又吻了玛塔莎一下。

这让法瑞尔觉得他们俩蠢极了，他可不这样想，他宁肯放弃这世界上最漂亮的姑娘，只要让他得到兰图的王位继承权。“那好吧，我再去准备一下春季打猎的物品，你们就在这里尽情地享受爱情吧。”法瑞尔说着就走开了，他的心里踏实了点，也许真如玛塔莎所言，父亲只是想让他紧张起来，学会做个得体的国王。父亲说自己无法控制玛塔莎的婚姻，这明明是个地地道道的谎话，可自己却被搞得心烦意乱，真是太傻了。法瑞尔越想越高兴，他不由地轻哼起轻松愉快的歌来，好像明天就是他的登基大典了。

“你认为国王说的是真话吗？”卡拉亚在法瑞尔走后不放心地问，他近来总是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他真是太害怕失去玛塔莎了，他简直不敢想象那会让他有多伤心。

“你怎么也问这种问题？当然不是真的了，父亲希望我幸福，他说过这是他最大的心愿。”玛塔莎丝毫不怀疑他父亲对她说这话时的真诚，记得那一刻，玛塔莎简直以为他是下凡来专门来保护自己的神灵。只要有父亲在，她就不必为任何事担忧，他总会在她受到伤害以前，就处理好一切。

“那他为什么不答应我们的婚事？是他认为我配不上你吗？”卡拉亚焦急地问。

“怎么会呢，在这么多年青人中，他最信任、最喜欢的就是你了，不然怎么会同意让你随便出入皇宫呢？我想他只是认为我太年轻，也或许他希望我能多陪他几年，你知道，自从我母亲离开他后，他就再也不愿意让我离开他半步，我母亲的事情对他的打击太大了。”玛塔莎自从幼年就对她的父亲怀着巨大的同情，虽然国王的光环在别人的眼中是多么耀眼，可他悲伤脆弱的一面却只有善解人意的玛塔莎能看到。

在玛塔莎四岁的时候，她的母亲就决意搬进皇宫角落里一间几乎被人遗弃的人城堡，再也没有出来过。父亲的鼓励和玛塔莎自己对母亲的爱，促使她经常去那间埋葬了她的母亲青春的小城堡陪伴这个温和美丽的女人，但父亲却从不进去，虽然玛塔莎知道他非常爱她。玛塔莎也曾试图了解其中的缘故，因为她从小就在心里抱着让父母重归于好的愿望，可她的父亲和母亲对此事只字不提，并且禁止她询问，他们共同在心里埋藏了一个让人痛苦的秘密，并且不愿告诉任何人。

“但愿真如你所说。”卡拉亚把玛塔莎的双手放在嘴边不住地亲吻着，祈祷般喃喃自语。

“放心吧，我亲爱的卡拉亚，我们会是最幸福的。”玛塔莎自信地劝慰道。

可即使玛塔莎再怎么说，卡拉亚还是无法放心，他像法瑞尔担心丢掉宝座一样担心他们的幸福不会太久远。他已经得到了别人连想一想都觉得是奢求的东西，所以他已经无法忍受生命中没有这个女人的日子，那简直比在地狱中受刑还要难受一百倍。有时候，他甚至希望玛塔莎当初没有看上他，那样他就可以像其他男人一样站在远远的地方对她顶礼膜拜，而不是对想象中的分离恐惧万分。

最终，当卡拉亚再次真切地感觉到这种恐惧时，他在一个清晨匆匆赶进皇宫请求面见国王。“尊敬的陛下，请原谅我的冒昧。”卡拉亚神色不安地看着国王，生怕从他那里得到坏消息，“我这次来，不是请求您把您的女儿嫁给我的，而是想从您那里得到确切的答案，这件事已经困扰我很多天了，我被它搅得无法入睡、无法专心做任何事，就像被一条毒蛇缠住了无法解脱一样。”年青人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他现在显得烦躁难奈。

“你的脸色不太好，卡拉亚。”国王平和地说道，“那么，你想知道什么呢？”

“听说您要让玛塔莎继承您的王位，真的是这样吗？”卡拉亚急切地问。

“是法瑞尔告诉你的吗？”国王若有所思地盯着面色苍白的子爵。

“每个人都在传这件事。”卡拉亚的声音直发抖，国王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话，这让他更不安了。

“那么你希望这是事实吗？”国王缓缓地问。

“当然不。”卡拉亚已经顾不上什么礼节了，他紧紧地攥着手中的帽子，都把它弄得皱巴巴的了。“我当然不希望这样，可是您呢？您打算怎样做？”

国王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卡拉亚的失礼，他陷入到深深的沉思中，他一直都在准备怎样应对卡拉亚或玛塔莎对此事的询问，可当这一刻来临，他还是不知道怎样做才是最正确的。是告诉卡拉亚事实，还是继续隐瞒？或者根本就不给他任何答案。操纵权在国王一人手中，可他自己却知道，他其实是被别人牵着走。“也许我应该答应你们……确实没有多少时间了……但也许会有另一个结果……也许他们真的……可以……”国王轻声地自言自语着，他在做某种思想斗争。

卡拉亚困惑地望着他。

“卡拉亚，你是真的爱玛塔莎吗？”良久后，国王严肃地看着年青人问。

“这还用问吗？陛下，我可以为她献出自己的生命。”卡拉亚的话语非常有力。

“不只是因为她的美貌和身份？”国王又问道。

“即使她出身贫穷，即使她面貌丑陋，我也一样爱她，不管她是谁，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全心爱她。我愿以我的生命和灵魂起誓。”卡拉亚毫不犹豫地回答。

“现在去把玛塔莎叫来。”国王忽然下了命令，一个侍从应声而去。不多久，玛塔莎就走了进来，她刚刚睡醒，眼睛还有些睁不开，但当她看到卡拉亚一脸紧张地坐在她阴沉着脸的父亲旁边时，她的睡意马上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父亲。”玛塔莎不知所措地轻声叫道，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的孩子。”国王把玛塔莎拉到自己跟前，拉着她的手问道：“你愿意嫁给卡拉亚吗？”

“我愿意。”虽然这样的问题让玛塔莎吃了一惊，她甚至摸不准父亲的用意，也完全不知道她的回答是不是会激怒父亲，但她还是大着胆子说了实话，声音非常坚定。这让卡拉亚感动不已。

“如果你们结婚，你就必须放弃女王的位置，并且……”国王思索着能说出比较恰当的话，“并且如果你们结婚后不会待在一起很久，比如只有一年，一个月，甚至更短的时间，你愿意为了这么短暂的相处而放弃王位吗？”

“我愿意。”玛塔莎急切地回答，“父亲，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直到我们死去，我们一定会过得非常幸福。”

“不，玛塔莎。”国王严厉地盯着女儿，“你必须想好，如果只有非常短的时间给你们，你是否真的愿意为短暂的时间里的幸福而放弃可以让你一生都稳坐的王位。”

“哪怕只有一星期，哪怕只有一天。父亲，我愿意，我仍然愿意。”玛塔莎声音急促地回答，她向卡拉亚伸出一只手，卡拉亚把它紧紧握在手中，永远都不愿放开。

“你确定？”国王再次询问。

“我确定。”玛塔莎看着父亲的眼睛，她一定表示了最让人感动的忠贞，因为她看到她父亲眼睛里竟然饱含着泪水，“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国王激动地拥抱了这对年青的恋人。然后他放开他们，神情庄重地说道：“卡拉亚，现在就着手去办置你们的婚礼吧，我只有一次机会可以给你们，记住我说的话，越快越好。”国王的表情非常严峻，他似乎不是在说一件值得庆贺的事，而是在指挥一场生死攸关的战争。“我希望你们幸福。”他补充说道。

这突如其来的喜讯让玛塔莎和卡拉亚当场呆住了，不止他们，就连旁边的侍从也因国王迅速做出的决定而不由地张大了嘴巴。这真是太让人震惊了！当卡拉亚走出国王寝室的门时，他仍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听到了国王亲口对他说出这些话：“现在就着手就办置你们的婚礼吧！”

“你跟他说了什么？卡拉亚，这太不可思议了！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了吗？并且得到父亲的谅解和赞同？！”刚走出门，玛塔莎就快乐地叫道，她还是难以相信刚才发生的事情，她被匆匆叫到父亲面前，在不知凶吉下胆战心惊地回答她父亲的问题，然后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将要完成她最大的心愿。

卡拉亚此时才想到他刚才确实有些口不择言，这真是全天下最让人感到惊喜的事了！“天哪，如果我那样的话是对另一位国王说的，他一定会杀了我，可是陛下不仅原谅我，还把他的女儿赐予给我！我感觉自己像在做梦！”卡拉亚兴奋地大声冲快乐得跳起舞的玛塔莎喊道，“我亲爱的玛塔莎，你真的要成为我的妻子了吗？我真的拥有你了吗？千万别告诉我这真的只是一个梦，就算是也不要叫醒我，让我多待一会儿，哪怕就是一会儿也够了！”

“我们都没有做梦，卡拉亚。”玛塔莎微笑着拥抱她的爱人，幸福之情溢于言表，“让我们一起庆祝吧，我说过我们会幸福的，我们的婚礼会在父亲和所有人的祝福中闭幕！”

这个消息在一个小时内就传遍了全城，除了玛塔莎和卡拉亚，最高兴的莫过于法瑞尔了，妹妹的婚礼开始之际，也同时就表示他即将登上王位。“父亲终于做了一件这最完美的事。”法瑞尔兴奋地想着，他比卡拉亚更迫不及待地盼望婚礼的开始，他以前对妹妹的嫉妒马上就全都抛到一边去了，他甚至记不起来，他还曾因王位继承权的事而不喜欢这个漂亮的妹妹。

法瑞尔带着私心，同时也带着真诚的祝福尽心尽力地同卡拉亚以及这位年青人的父亲——科斯纳将军一同操办了这场盛大的婚礼。及至婚礼的前一天，玛塔莎和卡拉亚都沉醉在无边的幸福中，他们的关系更亲密也更融洽了，卡拉亚不用再担心玛塔莎会突然被迫从他身边离去，他看着周身散发着无限魅力的公主，简直无法将眼睛从她身上挪开。一想到明天将是他们的这一生中最值得纪念的一天，卡拉亚的心就激动地跳个不停。

全国上下都喜气洋洋地期待明天的盛会，只有国王一个人表现得更忧郁了，他看到玛塔莎和卡拉亚中间发生的一切，似乎他们的关系越亲密，这位老人就越悲伤。“他只是不愿意让宝贝女儿离开他罢了，当他看到玛塔莎婚后有多幸福时，他也就会高兴起来了。”法瑞尔对每一个人这样解释，当然，他也确实这样认为，只有玛塔莎一个人发觉了她父亲眼中的异样，她了解她的父亲，也知道他不是一个自私的人，他是在为某些事而担忧，也许是害怕她以后为做此选择而后悔，也许是为其它什么事而发愁。

“父亲，您在为我担心什么呢？”玛塔莎恋恋不舍地和卡拉亚在皇宫门外分手后，就直接走进国王的寝室，坐在老人身边，轻声问道，她不愿意让父亲满面愁容地看他们结束婚礼。

老人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他漂亮的女儿，他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心事告诉这个的无辜的女孩呢？况且，一切都只是他的猜测，也许事情不会像他所想的那样发生，也许在某个他没有看到的角落里，他的子民中，还有一个更漂亮动人的女子。他还没有必要让不确定的想法烦扰他准备做新娘的女儿。“回去吧，玛塔莎，做一个好梦，你一定要珍惜你的生活，不管哪一天，都非常宝贵。”这是一个父亲对女儿最终的劝告，虽然玛塔莎还不了解父亲话语中的深意，但她能听得出父亲在深沉语调中对她不变的爱，他并没有生她的气，这让她感到安慰。

“我会记住的，父亲。”玛塔莎听话地答应道，她给了父亲一个吻，然后就飘然回她的房间去了。

“连她的背影都和她母亲一样美。”国王坐在原地不安地自语着，没有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也许除了他自己。

这天晚上，法瑞尔在他的大厅里已经先开起了欢庆会，他已经喜不自胜了，他根本就没有看到他父亲正独自坐在扶手椅上皱着眉头，即使他看到了，他也不会放在心上的。他关心的只有他的前途，一个铺满了鲜花和阳光的大路正在他的想象中从他脚下一直往前延伸，美好得让他这个只会贪图享受和注重权力的王子都不忍心浪费。

三天后，如众人所期盼的那样，从婚礼的一开始，任何一个细节都展现出了皇家的气势，就连最挑剔的人都找不到毛病。法瑞尔对此非常得意，因为这里面也有他一份功劳呢，而且还是最大的那一份。虽然国王一直都没有出现，但及至玛塔莎和卡拉亚交换腰间的佩剑前，一切都是非常完美的，可就在这个最正式的仪式开始之前，国王匆忙赶来带来的消息阻止了他们结为正式夫妻。我们不能责怪这位可怜的老人，因为看他的神情就能知道，他不比卡拉亚的沮丧情绪好到哪里去。

“你的母亲病危。”这是国王在这场婚礼上所说的唯一一句话。

玛塔莎想让父母重新走到一起的美好梦想一下子被打破了。她怎么也没想到，她的母亲会在这种应得到祝福的时刻走近死亡。

卡拉亚对婚礼不能继续下去表示了最大的宽容，虽然他内心忐忑不安，但他还是丝毫没有让玛塔莎为难，其实如果不是国王拒绝的话，他一定会陪着玛塔莎一起去看望凯瑟琳的。玛塔莎随着父亲走到门前时，忽然又快步返回来，给了卡拉亚深深的一吻，她看着卡拉亚眼睛，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她不敢告诉卡拉亚，她内心的预感告诉她这将在以后莫测的事故变幻中成为一个离别的仪式。

国王一路上什么都没说，他紧抿着嘴，一脸肃穆地走在前面，脚步快得都让玛塔莎快要跟不上了。到城堡门前，国王如往常一样停了下来，他用手势示意玛塔莎一个人走进去，可这次玛塔莎却也同样停住了脚步。“难道你还不愿意进去看看我那可怜的母亲吗？她做错了什么，以至您这样厌恶她？”玛塔莎的眼泪里含着泪。

“我……”国王的声音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一滴泪珠掉进他因苍老而变成白色的胡须里。玛塔莎第一次看到她的父亲竟显得无助而脆弱，他根本不像人威风的国王，而只是一个绝望的老人。

“父亲，如果您对我们还有一丝爱，就请您进去看她最后一面吧，求您了。”玛塔莎挽着这个让任何人看到都能听到心碎声音的老人的胳膊，用让最铁石心肠的人也会为之动容的声音恳求道。国王再次挺起身，坚毅地走进了城堡的大门，这是他第一次迈进这个让他时时刻刻都关注的地方。

一间简单的卧室内，凯瑟琳正微微喘着气，等待着玛塔莎的到来。当她看到一刻也不曾从她心里消失的国王走了进来时，她的眼睛闪着难以描述的光，那里面掺杂着欣慰、快乐、悲苦和更复杂的心情，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流下，一直流进她的脖子里。“凯瑟琳。”国王站在门边，叫着她的名字。

凯瑟琳已经说不出话了，但她显然能听到，她的眼泪流得更凶猛了，神情也变得更加伤悲。玛塔莎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她能感觉到，他们之间根本没有任何矛盾和不可饶恕的误解，她的母亲也绝不是自愿离开她父亲的。他们的感情也许就像她和卡拉亚的感情一样深厚，可这么多年来，他们却一直避不相见，他们的心里藏了怎样的无奈啊！而造成如此结局的原因又是怎样地残忍！

“母亲，我们都来了。”玛塔莎握着母亲的一只手，她向站在门口的父亲看了一眼，希望他能走过来，哪怕只是握一握这可怜女人的手、说上几句话也好，可固执的老人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用玛塔莎看不懂的眼神望着她们。平时柔顺的玛塔莎现在竟然为父亲这样的举动感到生气，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不管他们之间有多少难言的苦楚，在这种时候，做为一个男人，他都实在不应该只站得远远的，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妻子躺在病床上，连一点表示都没有。

凯瑟琳转动着眼珠看着这个被自己女儿误解的男人，用轻微的动作表示了她对国王的理解，也只有她才真正了解国王此时的心情。然后她缓缓抬起颤抖的手指向房间的另一端，那里放着的一颗苹果大小的圆球正断断续续地放射出微弱的紫色光芒。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颗球正在慢慢收起它的光，似乎就要熄灭了，这是玛塔莎从未见到过的，她从来只把它当作一颗普通的、沾满灰尘的水晶球。

“好吧。”国王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凯瑟琳，他走近那颗球，用深沉并且极度厌恶的声音问道：“你选择谁做你的下一任保护人？”

“玛塔莎·菲德勒特，兰图最漂亮的女人。”一个遥远而邪恶的声音从天边传来，让屋子里所有的人听到后都为之一震。

凯瑟琳痛苦了呻吟一声，绝望地将一只手伸向天空，恐惧之情全部都展现在她仍美丽的脸上，她右边脸上的一道浅浅的划痕也被这难以表述的痛苦扭曲成一条奇异的线。

国王则颓然倒向一把椅子。

“那是什么？”玛塔莎忽然感到一阵恐惧，那个声音在喊叫她名字的同时，像带着某种可怕的力量，紧紧地抓住了她，让她无法逃离。她求助般地把头转向她的母亲，可她得到的只是母亲更无助的眼神，她只好又惊恐地看着她的父亲，但和前者一样，他面如死灰，丝毫不比他的妻子和女儿所受到的折磨少。玛塔莎努力压制心中不断涌上来的可怕想法，她跪在母亲的床边，把头埋进母亲的怀中，神经质般地抖着手抚摸着她的头发，既是劝慰母亲，也是劝慰自己。

此时，被放在角落的球所散发出的光芒越来越弱，如一支即将燃尽的腊烛，在做徒劳的挣扎，直至最后一刻。当玛塔莎再次抬起头，注视母亲时，才发现凯瑟琳已经闭上了眼睛，银球的光芒消失的同时也带走了她的生命。

“母亲！母亲！”玛塔莎拼命摇着面色苍白的母亲，她拼命想用最大的声音呼唤母亲回来，可是她的嗓子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她只能在心中听到自己孤独的声音：“母亲！求您，求您，别这样！”大滴泪珠从她的面颊上流过，她用力咬着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大声痛哭起来，好像只要她不那样做，她的母亲就有可能没有真正死去，还有可能再睁开眼睛。

玛塔莎此刻大脑一片空白，在一片模糊的泪光中，她看到父亲走近母亲，然后俯下身吻了她冰冷的嘴唇，那是一个包含了所有的爱和充满苦涩的吻。玛塔莎不愿再开口问任何问题，她看到的只是凯瑟琳死去后冰冷苍白的脸庞，想到的是她可怜的母亲再也不能用温柔的双手轻抚她的额头了。

“母亲。”玛塔莎像在睡梦中一般呓语，她把头靠在母亲的身上，轻声说道：“我很爱你，母亲。”她多希望母亲能像以前一样对她微笑，把她搂在怀里用好听的声音说：“我也爱你，我的女儿。”那她的心肯定能马上平静下来，她再也不会流泪，她会高兴地扬起头，对母亲撒娇、调皮地眨眼睛。可是这次，她母亲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这让玛塔莎难以接受，她不禁伏在母亲身上痛哭起来。

侍从和侍女们闻声赶来，都被这种情景吓呆了，看到国王示意的目光，他们又忙悄声退出去，并去向正在婚礼上议论纷纷的人们报告这个不幸的消息。

国王吃力地转动着身体，他望着正哭泣不止的玛塔莎，想说什么，可是又有些犹豫，他实在不忍心现在就把更多坏事情告诉他伤心的女儿，她怎么能够承受得了呢？她才十九岁，却要接受连他都想逃避的现实。“这是必须的，这是必须的。”一个声音在心里说，“如果不告诉她，还会酿造更多悲剧！”

“玛塔莎。”国王忽然高声说道，“到这里来。”他挺直了身体，声音也尽量放大，使人听起来充满力量，如果不这样，在说完话之前，他一定会先垮掉。

玛塔莎抽泣着抬起头，她惊讶地看到父亲脸上的坚毅和庄严，于是她默默地服从了。

“命运球选择了你做它的守护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国王问道。

“不知道。”玛塔莎回答，她现在也不想知道，她想到的只是她死去的母亲，想到这里，她又向床上的凯瑟琳投去悲伤的一瞥。

“我曾把这世上所有的故事都讲给你听，可是有一个我却从来都没有讲过……”国王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玛塔莎打断了，“我现在不想听任何故事，父亲，您一点都不在乎我母亲吗？您打算就这样在她还未冰冷的尸体面前给我讲故事？”玛塔莎很快就意识到她想错了，因为她看到当国王听到她话，泪水就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这正是我要告诉你的，玛塔莎，我的生命也不会长久了，我之所以还没有离开你，没有离开这个世界，是因为我必须在死之前把一切都告诉你。既然相同的命运又降临在你身上。”国王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多么希望你不必知道这一切，可是这一切却偏偏选择了你。”

“六百年前，兰图有一位出色的咒语师，他真是兰图有史以来最大的不幸。他为人邪恶、自私，他用各种恶毒的咒语破坏别人幸福的生活，他最大的愿望竟然是让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像他一样过着黑暗的生活。所以当他得不到兰图当时最漂亮的女人后，他就制造出了这颗命运球。”国王指向那颗银色的球，“他为它施加咒语，让它选择出兰图最美丽的女子成为它的守护人，直到那个女子死去，然后就又会有一个新的守护人出现。”

“被选到的女子将不能再与她相爱的人在一起，只要他们一靠近，就会有一道障碍挡在他们面前，使他们无法进前。”

“如果他们执意……”玛塔莎急切地说。

“如果他们真的那样做了。”国王打断女儿的话，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当他们接触到对方肌肤之时，不仅兰图将被大海淹没，千万无辜百姓遭殃，而且不论那个女子是否远离兰图，她都会死。”

“母亲就是它的守护人吗？我也是？”玛塔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你和你母亲一样美丽。”国王叹息。

“我们可以销毁它。”

“人们想过各种办法，但它质地坚硬，不论是用火，还是用力敲，都没有用，人们甚至没有办法能在它上面划一道痕迹。唯一的办法就是让那女子与她相爱的人肌肤相触，但你知道那会造成什么后果。”

“我们可以破解咒语。”

“六百年了，没有人能解开它，它被称为兰图不可破解的邪恶咒语。”国王面色阴沉地看着玛塔莎。

此时玛塔莎已经不再哭泣，只是偶尔会不受控制地低声抽泣一下，她迷茫地看着父亲，感觉到勇气从她身上一点一点被抽走，唯一支持着她的信念是这个故事太荒谬了，如果不是父亲在骗她，那一定是她在做梦。她明明记得母亲昨天还对她表示祝福，怎么可能现在突然去世呢？命运球、咒语师、兰图最漂亮的女子，这一切都像童话里的故事一样，玛塔莎根本不相信这都是真的。

“我们应该做什么？”玛塔莎迷迷糊糊地问道，她现在已经肯定自己是梦境中了，她只要演完这场戏就能醒来了，能够再和卡拉亚携手在林间密谈，能采一束鲜花送到母亲面前，听她唱歌。想到这些，她的心情一下子好起来了，原来这不过是短时间内的幻象，一切很快都会过去的。

“接受。”国王不眨眼地盯着玛塔莎，他越来越困惑，因为他从玛塔莎的嘴角居然看到了一丝微笑，她根本就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哀求或大发脾气，说这不是事实。

“好吧，父亲，我会接受的。”玛塔莎说。

“那你也愿意接受我的王位吗？”国王问。

“只要这能让你高兴，父亲。”玛塔莎温顺地回答，同时她也在想等她醒来一定要把这些全告诉卡拉亚，说不定卡拉亚会把它编成一个故事写下来呢。

国王不再说什么了，他只是探究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可他并没有看到玛塔莎有什么不正常的情绪表露出来，她只是对这些事情采取了一种完全柔顺地接受一切的态度，可她刚才还哭得那么厉害。国王不认为玛塔莎在表示她愿意做命运球的守护人，因为她是那么爱卡拉亚，那种毫无遮拦的感情不止他一个人看到，所有的人也都看到了，玛塔莎绝不是一个逢场作戏的女子，在她的头脑里，恐怕连“伪装”这个词都没有。

父亲有些不安了，这绝不是他所能想到的结局，女儿的无动于衷反而让老人更加难过和担心。当宾客们都走进来时，大家看到的是一幅奇怪的画面，玛塔莎安静地坐在父亲旁边，而这个日常处事不惊的国王却使劲皱着眉头。

大家静默地低着头站在一边，等候国王下达任何一个命令，只有卡拉亚的目光一直没从玛塔莎身上离开，如果不是刚才法瑞尔一直拉着他，他早就冲上去了。而玛塔莎则也抬起头看着他，她很想和这个梦中的卡拉亚说话，他是不是和现实中的卡拉亚也一样呢？答案是肯定的，因为她能从他的目光中感受到她熟悉的关切和爱意，即使是在梦中，他们也是心灵相通的，这让玛塔莎心里满是甜蜜的喜悦。

“我宣布。”国王缓缓站起身，玛塔莎也站起来，扶着颤颤巍巍、几乎要站不稳的父亲，“从现在起，玛塔莎公主将成为兰图的新一任女王！”国王的声音铿锵有力，使在场的人心头都一阵颤动。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法瑞尔是第一个返过神的人，他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大叫一声，冲出门仓皇而逃。这让玛塔莎不由地叹息，她记得自己以前曾做过一个关于法瑞尔的梦，可在那里面她哥哥毫不在意王位，他是一个更在意家庭和感情的王子，在这个梦里的法瑞尔又和现实中的王子一样了。在梦中还能记得另一个梦的里的事，这是多么奇妙的感觉啊！玛塔莎忽然想，如果她真的被父亲宣布成为女王，她哥哥是不是也会这样逃出去，不过，她宁愿永远也不要做这个实验。

卡拉亚的脸瞬时变得纸白，他踉跄地向后退几步，抓住一把椅子，这才勉强没有摔倒。即使他们前几天在国王的面前回答得如此肯定，可国王还是这样做了！卡拉亚绝望地再次将目光投向玛塔莎，以为她一定会和他有一样的心情，可他却诧异地发现，玛塔莎正温和地微笑着看这个刚才差点和她完成婚礼的男人。

卡拉亚的心一阵冰冷，他原以为这一切只不过是国王的想法，跟他的未婚妻没有一点关系。这样，即使玛塔莎真的被迫坐上女王的宝座，起码他们在心里并没有真的遗弃彼此，可现在他觉得自己被玩弄了，被他最爱的人无情地抛进了地狱。

“玛塔莎！”他伤心地喊道。

看到卡拉亚脸上的表情，玛塔莎不由地放开父亲轻盈地向他走去，可当她距离卡拉亚一米远时，他们面前突然出现一堵银色的墙壁，把他们两个隔开了。这种情景让即使是身经百战的老将们也都失声惊叫起来，虽然命运球的故事世代在兰图的角角落落流传，但由于没有确切根据，大家从来只把它当作一个不可信赖的传说。

“它在那儿！”一名部下发现了放在房间角落里，一张桌子上的命运球，由于长时间无人擦洗，它变得脏兮兮的，平时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它，但此时大家的目光一下子全被吸引到它那里去了，他们看它时的惊恐程度绝不亚于一个连射箭都不会的人在林子里被野兽包围。

“天哪，那是真的！”一个人高声叫道。

“我们的女王……”这个人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捂上了嘴巴。

“记住我跟你说的话。”国王在女儿身后发出警告。

玛塔莎忧郁地看了一眼卡拉亚，即使是在梦中，她也不忍让他如此伤心。但她还清楚地记得父亲刚才告知她的话，她只能配合着父亲的一切意愿，于是她只好失望地抽身退回到父亲身边。父亲满眼怜爱地看着他一心爱护的女儿，他想伸出双臂再一次拥抱她，但他的胳膊已经抬不起来了，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吃力，这是生命将逝的预告。他只好靠在椅背上，用力地转过头去看凯瑟琳，后来，在场的所有人都敢指天发誓说他们亲眼看到国王是微笑着死去的。

玛塔莎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的寝室的了，她在恍惚中一直往前走，然后就发现她正躺在一张柔软舒适的床上盯着高高的水晶吊柱，她用力回忆刚才所梦到的一切，在这样一场梦中，她突然间失去了一切，父亲、母亲，还有她深爱的卡拉亚。

“我多么幸福呀！我在现实中拥有他们，而在梦中我假装失去他们，这一定是神的旨意，他让我珍惜我爱的人。如果我现在真的失去他们，而且我从来没有珍惜过他们，我该有多么伤心和后悔。”玛塔莎心中想着，她闭上眼睛，在心里说：“我马上就会醒，我会好好爱他们……我会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