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含蓄,我们的古人尽得其中精髓。司空图在《诗品》中指出:“不着一字,尽得风流。”而严羽在他的《沧浪诗话》中说的就更清楚了:“盛唐诗人,惟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这就是入木三分、力透纸背之说。
比如王昌龄的那首《凉州词》:“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通篇没有一个字提到边塞和戍边,堪称千古绝唱;比如王维的那首《相思》:“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一个“多”的直白,加上“最”的含蓄深婉,自然就语浅情深、意味深长;比如元稹的那首《行宫》:“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那些花开花落、年复一年、红颜易老、岁月难熬的宫中的此情此景,怎不令人感觉凄绝?
写得好的还有杜牧的那首《泊秦淮》:“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微妙地把历史、现实和未来连成一线,令人叫绝;又如杜甫的那首《江南逢李龟年》:“歧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那种世运的衰败、社会的动荡、诗人的漂泊、人世的艰辛尽在相逢故人的不言中;又如李商隐的那首《夜雨寄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那种不可思议的天马行空,把离别之苦居然想象成欢聚之乐,含蓄隽永、余韵无穷,不愧为绝句中的精品。
不过这些都比不上朱庆馀的那首《近试上张水部》写得含蓄:“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全诗以新娘打扮得入不入时,能否讨得公婆欢心,最好先问问新郎,如此精心设问来试探对方自己的仕途,寓意自明,令人惊叹。而那个张籍在《酬朱庆馀》诗中的答道也堪称绝妙:“越女新妆出镜心,自知明艳更沉吟。齐纨未足时人贵,一曲菱歌敌万金。”一来一往,文人相重,酬答俱妙,千古佳话,流誉诗坛。
可是不得不承认到了宋代,文人在长短句和唱词的编排和选用上有了更大的自由,那些含蓄的佳作俯首皆是、信手拈来。比如晏殊的那首《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那种刻骨铭心的怀念跃然纸上,深得含蓄婉曲之妙,反复咀嚼,就能品出这“言外之味,弦外之响”。(《人间词话》)有时候,含蓄就是另一种直白,说出来也许已是百转千回,知心如玉。
于是就有了这样一联为证:半遮半掩半含羞,半推半就本迎合。
那个美国南北战争爆发前夕,塔拉庄园的千金小姐郝思嘉狂热的爱上了那个好看的艾希利,但艾希利却选择了郝思嘉的表妹韩媚兰为终身伴侣。郝思嘉出于妒恨,抢先嫁给了韩媚兰的弟弟查尔斯。这么一点小事,玛格丽特-米切尔在长篇小说《飘》里面整整用了151页的篇幅细细描述。这就是和西方的油画一样,不厌其烦、多方渲染、浓抹重彩、层层堆垒,力求塑造一个立体的形象。看看达芬奇、梵高、列宾、莫奈、毕加索全都如此。
而中国的艺术,却从骨子里崇尚道家的“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刻意追求弦外之音、言外之意。所以说,中国人艺术中的那些空白,是用来盛放读者和观众的无限想象和回味的。诗文的妙处就在于能勾起读者的共鸣,绘画也常常仅仅只是寥寥几笔丹青,就能让看画者从中领悟大千世界、看出画家思想。比如郑板桥的竹、徐悲鸿的马、李可染的牛、韩美林的驴、齐白石的虾,还有张大千的山水、吴作人的熊猫、吴冠中的庭院、陈逸飞的小桥流水人家都可见一斑。
西方的艺术就如同法国的拉菲,和周立波调侃的一样,度数低,喝上几瓶一点事都没有,就是心疼钱;而中国的艺术显得很含蓄,有些半遮半掩的韵味,露出的少让人联想得更多,就像东方的陈年佳酿,入口绵软,却回味隽永;西方的艺术就像意大利馅饼或者是麦当劳的汉堡,一下子就全给端上来了,要的就是那份兴奋和激情,可以让人爱不释手,可时间长了难免乏味;中国艺术和中国画的留白一样,并非因为画家水平低,恰恰相反,正是在这种留白中显出一种情致,显出一份韵律,显出一些雅趣。
现在城市里的建筑不是千规一律的火柴盒就是高耸如云的塔楼,很单调也很丑陋,唯一的优点就是能够在尽可能小的范围内扩大居住空间和范围,这是西方人的思维模式,被我们照搬过来,用在城市化进程中。而联合国却放弃了追求城市化的现代中国建筑和生态模式,却向世界推广印度的加强农村建设的印度模式是不是有些讽刺?在中国的城市里六十年以上的建筑已经寥寥无几,而在其他西方国家却比比皆是,这是不是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一种悲剧?
中国的家居艺术本来就是博大精深。不一定都要有小桥流水、亭台楼阁,一块山石点缀、很普通的方砖地上栽几根兰草、植几竿绿竹;墙头上是绿意盎然的藤蔓、葡萄架下是水光粼粼的金鱼缸;院子越是狭小,就越要拦腰在院的中央砌一堵矮墙。墙上开扇小窗,镂空雕花的窗格间透过墙那边树影花香,摇曳扶疏参差披拂,都若隐若现的显现出来。让来宾以为那边藏着个多大、多深的庭院呢。这可不是那座捣蛋(国家大剧院)、大裤衩(央视新址)所能相提并论的。所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会迫不及待的要一座七百平米、以小见大的苏州园林呢。
这是中国人的聪明——越是含蓄、越是半遮半掩,就越能挑起人的好奇。一部《红楼梦》对那个美丽动人的秦可卿的描写叙述不过几百字,可给人的感觉就是文字背后藏了多少秘密,惹得几百年以后还有人在编故事去试图解开那扯不清、道不明的谜团。那个功成名就的刘心武甚至跑到《百家讲坛》上去讲《秦可卿之死》。
中国的艺术往往惊鸿一瞥,只字片言——这就是魅力,这就是艺术的魅力所在。美好的东西往往都会带给人一些感受,或甜蜜,或激动,或温暖。这种感受又以点到为止、半遮半掩为妙,吞吞吐吐、扭扭捏捏说一点、写几段、勾几笔,却嘎然而止,总是在让人产生无限遐想而迫切想要更进一步的了解或得到的时候,对不起,打住、到此为止,这也就是此时无声胜有声,这也就是于无声处听惊雷,这也就是绕梁三日,这也就是中国艺术挡不住的魅力。
不想到了二十一世纪的现在,国内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摒弃了古人的那种含蓄,忘记了半遮半掩所隐含的风度和魅力,全都掀起了争相暴露和脱下的热潮。这无疑是从艺人们开始的。就有笑话说,现在的中国艺术,手牵手是幼儿园、接吻是初中生、床戏中的上下其手是高中生,而真枪实弹的表演也在呼吁分级制的出台,就有些叫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了。
衣着华丽、凸显性感的在公共场合争奇斗艳、抢夺曝光率,对于女艺人而言是一门必修课。可是现在这类因为衣着太过于透露、有意无意走光而吸引眼球的比比皆是:杨幂身穿抹胸裙展露自己的好身材,波涛汹涌;林志玲把胸器挤到变形险些走光;莫小棋黑色半透明的裙装里面紫色蕾丝内衣完全暴露,下身也是频频走光露底却浑然不知;佟丽娅袖口过松不慎露出肉色内衣,十分尴尬;蓝燕粉色爆乳装惊艳亮相;干露露为某品牌车展站台,直接没穿内裤被曝光,遭到狠批伤风败俗……
可惜那些女艺人不知道西方人因为胸高点位置较高,胸部丰满者比例也高,低胸的晚礼服就是为她们而设计。而在亚洲、也包括我国的东方女性往往胸高点位置低,曲线起伏也小,即使穿了低胸的晚礼服,里面加了一些铺垫,效果也往往不尽如人意。低胸服饰能够增添女性的妩媚和性感,但露的时尚并不是简单的暴露;女人穿得性感本身无可厚非,但露未必就等同于性感。露得不好,反而弄巧成拙,失去优雅,变得粗俗;露得恰如其分,露得半遮半掩,达到“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那种境界,才是叫人津津乐道的魅力。
于是有人评价巩俐,原本是一个非常具有东方魅力的女人,虽然徐娘半老,却也追求时尚,一件低胸露背的礼服却是败笔,因为巩俐虽然胸围够大,但是胸型实在不敢恭维,也就是东施效颦了。这样不知道设法弥补自己的弱点、尽可能的发挥自己自身长处的女艺人比比皆是,尤其是那些港澳台的女艺人,本来就是小鸟依人型,胸器又不大,却以为自己是叶玉卿、彭丹,就有些叫人可怜了。不过就是满足部分中国男人喜欢偷窥的心理而已。
中国文化的内涵就是内敛含蓄。西方女性之所以能将低胸穿得美艳不可方物,就是因为她们有自己的优势,而那些如果到了北欧,会抓不着公交车的吊环,坐马桶脚不沾地的中国女人也跟着人家那种高头大马一味追求感官上的刺激,就是非常可惜的拣了芝麻丢了西瓜的不理智行为。其实,女性的魅力是一种情调,一种气质与品味,魅力绝对不是露多露少的问题,也不光是视觉上的美丽,还包括一种优雅、一种气质、一种智慧。就会在举手投足之间,全方位地对女性的魅力诠释得淋漓尽致,而不是盲目效仿国外的那种袒胸露背。
如何在方寸之间,找到自己的正确定位,找到恰到好处的临界点,正是考验一个人品位的关键。这不仅需要生活中一点一滴的培养,也需要从我国博大精深的文学艺术中吸取养分,很多细节都会影响到自己的抉择。要知道恰如其分的魅力才是最美的。高品位的魅力是含蓄、优雅的,这是一种境界,这种美是发自内心的,是一种自然流露的,有思想、有灵魂的魅力。
半遮半掩的女人品味最勾人,最适合自己的含蓄一点、大方一点,两者有机结合向来就是女人最爱使用的一招杀手锏。十足的诱惑最能招惹眼球,胸前的丰满在轻薄的内衣之下若隐若现、欲遮还掩,那般风情万种绝对无人可挡。就和那些被枪毙的影片一样,越是不让你看,就越勾起观看的欲望;就像审计总署的审计报告一样,越是用“某些部门”、“某些单位”、“某某人”,人们就越想知道究竟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
美丽的身体需要精致的包装才能魅力无限。性感年代,到处都是白花花、汹涌澎湃的一片。其实从梦露的双手去挡飞裙的时候开始,越来越多的人就明白了含蓄的力量、半遮半掩的作用比脱和露更有诱惑力。要知道眼睛就是爱情或者说是感情的触须,四目交织,足可以成就一段千古流传的姻缘。只要懂得怎样使用含情的眼眸、含蓄的表达、半遮半掩的服饰,电光火石之间,就已经是沧海桑田了。(2012-0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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