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成习惯地打开灯,抬眼看去,时针正好指在12点上。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随即把灯关了。接着,随着开门声,灯再次亮起。这次开灯的是凤英。
“特殊日子,你不该过来。”大成看着已站在床前的女人说。凤英没有说话,俯下身去,掀开了他身上的被子……
【一】
屋后的大榆树下,凤英蜷缩着,双臂抱膝,头埋在膝盖间。远处的瓜田里,一个男人向这边看着,心事忡忡犹豫不决的样子,终于只是叹了口气,继续低下头去掐着瓜秧的茬尖。
大嫂从屋侧绕过来,在凤英身边蹲下。“一猜就是又跑这来了。”她说,“大半年了,三天两头的这么闹,啥时候是个头。”
凤英抬起头,眼睛有些红肿。“以前,他是好说好商量,我一直不答应。他变了。”她说,神情索然,有些无奈。“其实,他的用心,我知道。”“那你还是坚持?”大嫂拉住她的手,“他的拗劲你也知道,要是这样一直闹下去,对你对他都不是个法。”她关切地说。
“我知道。”凤英苦笑了笑,“可是我舍不下他。”她说的很坚决。
【二】
屋子里,陈设简单,有条不紊,干干净净,处处显示着主人料理家务的细心和周全。
两个男人已经交谈了有段时间。大成脸胀得紫红,眼睛瞪着,闪着泪花;大哥坐在一旁的凳子上,一口接一口地吸着烟,烟气缭绕掩映着茫然而无奈的表情。两个女人走进来,大成把头扭过去,冲着墙壁,成英走过去,手刚搭在他肩上,他没好气地一把挡开了。
“弟妹,你出来一下。”大哥一边说,一边给老婆使了个眼色,于是,大嫂走到大成身边,凤英跟着大哥来到院子里。
“弟妹,大哥刚才又跟他谈了。”大哥点上支烟,“没少费口舌,利弊都讲了不少,他也是个明白人,可是,听不进去。”他说,“其实,大成也有大成的道理。”“大哥,我知道他的心思。”凤英揉着眼睛,“可是,你说我能答应吗?”她说。
“你的为人,老刘家老老小小没有不翘大拇指的,又不是三年五年了,你也受苦了!”大哥叹了口气,又说,“我和你大嫂,还有老太太也曾商量过好几次,说心里话,真是舍不得你,可是大成的意思也在情在理啊。”“听大哥的意思,难道……”凤英瞪眼看着大哥,急切地又说,“你不是一直劝和的吗?大哥也变了!”
“弟妹别急。”大哥长叹了口气,“大成不是小孩子,他有这个念头也不是一两天了,以往,大哥也是担心他一时冲动,现在看来,他是死了心了。”他说,“他的脾气你最了解,这么强拧着,总是不行。”“那以后怎么办?”凤英拧了把鼻涕,“有时候,气头上,我也想一走了之,兴许大家都好。”她说,“可是,一旦静下来,这个念头就没了。我不能离开他。”
“以后怎么办?”大哥喃喃地重复着凤英的话,满眼的迷茫,“走一步看一步吧。”他无奈地说。
凤英苦笑了笑。
【三】
大成用力地一挥手臂,凤英手里的碗碟翻了,饭菜散落一地。
“你这几天又是做啥?”凤英脸上现出愠色,说出的话却依旧是软软的。大成也不答话,转过头冲着墙,对她不理不睬。
凤英当然知道他是做啥,便也不再说话,默默地把碗碟收拾了,把地上的饭菜打扫干净,又到厨房重新盛了饭菜回来。
“别做了。”她说,像哄孩子似的,“你吃了,我答应你。”大成利马回过头来,那样子唯恐她在玩笑,“真的?”他说。“真的。”凤英点了点头,“不过我有个条件,你得答应。”她说。
“好!好!”大成一叠声地说,“只要你答应,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可不许反悔。”“我就这么讨厌,你真的一点都不留恋?”凤英原意是想逗他开心,说着,鼻子一酸却先落下泪来。
大成脸上的兴奋僵住了,闭上眼睛不去看她,鼻腔里挤出一声“嗯”来。
【四】
老蒋——就是那个在瓜田里给瓜秧掐茬尖的男人,农忙季节来大成家帮工已经三年了,刘家的是非恩怨他清清楚楚,凤英的为人更让他由衷地敬佩。他敬佩她的善良,敬佩她的勤劳,也时常为她的辛苦和不幸而望月难眠。
仲夏的夜晚,他甚至做过一个郎情妾意的美梦,只是,梦醒来时,空留下满怀的惆怅;这个中年男人自打丧妇之后可没在做过这样的梦。一早,他带着梦到地里去忙活,农家活计的行家里手,凭着习惯也做得有井有条,而脑子全留给了梦,当女主人送饭过来时,那一刻,他的梦仿佛变成了现实。
仅此而已,他是个忠厚老实的人。
但是,当他听说凤英的条件时,他毫没犹豫地跑到凤英面前,面红耳赤,甚至有些急切地表明了态度,那样子好像如果他表明的晚了或者不够坚决,他就失去了机会。而凭着三年的了解,凤英相信,这个不善言语的男人不会撒谎,她相信了他。
【五】
午夜12点,屋门又开了,老蒋端着盆水走进来。
大成眼里含着泪,嘴唇扇动着,似乎还想说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顺从地任由老蒋把他抱着翻来翻去,任由凤英用湿毛巾给他擦拭全身。
八年前的一次事故,大成高位截瘫,前三年,凤英带着他跑了无数的大小医院,希望一次一次燃起,又一次一次破灭,直到绝望!八年了,凤英一边支撑着这个家,一边一把屎一把尿地侍候着他,每天夜里,间隔两小时就给他翻身擦洗,他全身居然没有一处溃烂。
开始的时候,大成颓废了,为着自己成了废人而恨天怨地愤世嫉俗,脾气一度坏到摔东西骂人,而这一切,凤英都忍了。在她无微不至的关爱下,渐渐地,他恢复了平静,接受了现实。有段时间,他只有牵着凤英的手才能睡去,他怕失去她,没有她,他就没有了生的欲望。然而,不知从哪一天开始,看着日夜操劳而日渐衰弱的妻子,牵着手的手觉得那样沉重,他心里忐忑不安。终于,在一个夜晚,他说出了两个字——离婚!
大成心如刀割,但是他很决绝。
相濡以沫的妻子接受了,在他答应她提出的条件之后。
今天,是凤英和老蒋大喜的日子。婚礼上,他被轮椅推到了家长落座的首席上,一对新人向他敬拜,而他笑着,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到了他脸上开心的表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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