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翁之意(散文)

少年狂我

钓翁喜垂纶,每逢节假日,双休日,必与伙伴在溪边度过.清晨喜滋滋负箧挑篼,从不论风霜雨雪,春夏秋冬,到晚来乐悠悠飘然而返.或满载而归,或略有所得,或竟至于无功而返.然钓翁终不改其乐也.明日如有暇,仍去.

人或奇之,数问于钓翁:"路何其遥也,何苦乃尔?””风雨如斯,何苦乃尔?””毒日当头,挥汗如雨,何苦乃尔?””寒冬大雪,滴水成冰,非垂纶时令,何苦乃尔?”……翁故笑而不答.遇同钓而少入境界者,引以为知己,翁方畅抒胸臆,述其钓者之乐趣.不觉已行逾三十里，渐至水边。

问曰：“若不获鱼，汝乐乎？”

翁对曰：“乐！须知钓者需达到一种境界。吾辈宗师先贤姜太公垂纶渭水，却‘不钓河里鱼与虾，只钓朝中王与侯’。这种鸿鹄壮志，为吾辈所景仰，然敬其为政治家可也，却算不得钓者之最高境界。真正的至境，当为张志和的‘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鲑鱼肥。青箬笠，绿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当为李珣的‘避世垂纶不记年，高官争得似君闲？倾白酒，对青山，笑指柴门对月还’。当为柳宗元的‘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然而这至境却不是任何人都可达到的。

“鱼，真可谓世间至善至美之物也。单其形体而言，固已妙不可言，若观其水中游动之态，更令人心旷神怡，流连忘返。即使三岁婴幼，观盆中之游鱼，亦无不欢呼雀跃，把玩而不弃。且肉质鲜美，营养丰富，乃滋补之佳品。或烧或烹，或炸或煮，清香可口，老少咸宜，是人人所欲得之之佳肴也。

“得鱼之法，或购之于市，或受之于馈，然都不及钓者得鱼之乐。钓者循其鱼踪，撒以钓饵，引得鱼至，而误食其钩上之食。钓者眼见得水面飘动，即热血上涌，屏声静气，俟机提竿。鱼儿欢蹦乱跳，被提出水面，放进笆篓之中，犹且欢跃不已。钓者强忍住怦怦心跳，观赏所获，沾沾自喜，那一番甜美心绪，唯自赏之，谁能分享乎？

“亦有钓而不得鱼者。忽逢一大鱼咬钩，钓者一提竿即觉来势甚猛，心中一喜，心跳加速，遂与之沉着周旋。鱼儿急欲脱钩，奋力向水中挣去，不幸钩挂甚牢，无从逃逸，被钓者拉出水面。鱼儿一出水面，见其身临险境，愈急，复猛力向水中挣去，欲作拼死之搏。钓者双手握竿，力挽狂澜，又将鱼拉出水面。如是者再三，鱼儿精疲力尽，又被呛水数口，遂无力再抗衡，只得横卧水面，任人拖至岸边。即便如此，遇大鱼逃逸之例亦不在少数，或脱钩，或断线，或断竿，或鱼线缠上水草。眼见得鱼儿已被拉累，却眼睁睁看其悠然而去，摇头摆尾不再来。钓者顿足捶胸，叹息不已，悔恨交加，跌坐在地，半天不思再扔下钩去。水中鱼儿也因此尽数逃亡，避而远之。然人鱼相搏之经历已足可让人眉飞色舞，谈笑风生，回味无穷，引以为赏心乐事，岂非必食鱼肉者哉？

“钓而不得鱼者二，气候之患也。天酷热，鱼儿则心烦气躁，将身浮于水面，再不贪恋食物；即使将钓饵轻放至其嘴边，它仍不闻不问，或缓缓游开，或轻轻沉入水底，此时难得鱼。天严寒，鱼儿则膘肥体胖，将身藏于深水之中，安然越冬，绝不少动；除非将食物置其嘴边，鱼儿嗅其味美，观其色鲜，难拒诱惑，偶尔食之，此时亦难得鱼。

“然而得与不得，钓翁均泰然置之。得之甚喜，不得亦不忧。未若今之钓者，不重其因，偏重其果。若得之，则欣喜若狂，奔走相告；弗得，则垂头丧气，心灰意冷，非得再择吉日良辰，遍访鱼多之水泽池塘，以图再展雄风；若几次不遇，则垂钓之兴致早已消退殆尽。”

问曰：“于人喂养之塘中垂钓，汝意如何？”

对曰：“此乐趣已大减矣。在河边或无人经营之野池内垂钓，是获取如‘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一般的‘造物者之无尽藏’也。池塘中则不然，养鱼人耗费了资金，耗费了心血，既苦心耕耘，总期盼殷殷收获；而钓者如鱼鹰水獭般涌至，或碍于人情，或碍于托情人之人情，或鱼主人有求于钓者。虽然心中甚为不快，却不得不强作欢颜，殷勤接待甚至款待，并允其放下钓去，却如同放在自己心口上一般。每钓起一鱼，则如钓走一心，口不言而心实痛焉。也有心怀大度，不依池中鱼为念，任其钓去。将心比心，汝心痛乎？既心痛，那钓鱼之乐趣何存？”

问曰：“如此说来，汝绝不钓人塘乎？”

翁曰：“也不尽然。若与塘主确系情真意笃，或利益均沾，塘主屡屡相请，若不去即视为轻贱他。既如此，也去。但万不可贪，适度而收竿。且不可常去，以免常背负一人情包袱。常见今之钓者，必欲寻求养鱼之池塘，必欲获取满载之硕果，四方问询，八面打探，攀藤附葛寻至塘中，却不顾塘主之感觉，只顾自己性起。鱼儿是多多益善，至于流连忘返。似此，鱼之美味虽不绝于口，然终非养生之道也，亦终难得垂纶之乐也。”

问曰：“闻翁之言，似觉茅塞顿开，甚合吾意。但不知欲达至境，尚欲何为？”

翁曰：“吾又何尝达到至境哉？然彼终是一条不尽之路。总而言之，循‘钓德之修为’之路走下去，不愁不达至境。

“譬如人先据一河段，撒饵垂纶，钓之正欢，汝又何必伸竿凑去，惹人不快呢？譬如，汝撒窝于斯，刚引得鱼儿至，忽群鸭游来，不管不顾，尽情觅食，惊走水中之鱼，汝又何必挥竿逐鸭，惹鸭主人不快呢？乡民浣衣，洗菜，淘猪草，洗手脚之处恰为汝垂纶之处，此处本是鱼儿常游之地，岂可以汝在此垂钓而废乡民之便乎？譬如，最佳钓位恰在田边地角，明知彼有鱼，岂可视庄稼于不顾而谋一己之私乎？

“故钓者意在寻乐，而钓乐无处不在，若舍乐求鱼，吾以为钓无乐，舍本逐末者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