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在创造历史。你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创造了一秒的历史。因为这一秒已经过去了。而过去了的也就是死了的，千呼万唤再不能叫回来了。常识的看，任何死了的东西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慢慢干瘪下去，毕竟像马王堆女士那样的太少见。就算你再努力的去回忆就算做了个很生动的梦，也只能是黑白片，而无法鲜活生动起来。这样也就可以说，所以的历史都将慢慢干瘪，或者只有干瘪的才是真的历史。那些试图像电视剧一样再来一次的历史，只能是戏说。

当然了，这戏说的历史并不一定非要编剧导演摄影和演员拍出来，实际上谁都能做，谁都在做。例如你可以请人或自己写一本自传，可以肯定的是这本自传里的你，一定相当高大全：头发要梳了再梳，脸蛋要抹了再抹，手脚要洗了再洗，身高要拔了再拔，……最后筛选下来的，都是最能代表你形象，最想让后代知道，也最能光宗耀祖的部分。其中绝对不该有你多大岁数曾经看过a片，青春期里有过几次手yin，多大岁数失去了[ch*]女膜等细节。当然你可以说这些都不重要所以被忽略了，但说实话，忽略了这些以后，这本自传的主人也就不再是你，至少已不再是鲜活的你。而更像是一个在火化前被整容师整理过化了浓妆的你。

当然，就是你不写自传，总要跟儿孙讲述自己的家史，自己的童年故事吧，其实这些和自传一样，你也只会找能给人留下好印象的局部，而掩盖大部分不那么光彩，不想让人知道的大部分。所以简直可以说，每个人都在创造历史，但每个人也都在试图随时掩盖历史。历史再没真相。

一个人的历史可以如此，一个组织的历史，一个国家的历史，就更可以如此。只是那化妆的技术更加巧妙，裹尸布的包法更加微妙，素材的取舍更加神奇罢了。

于是你看到的历史里，就有了很多“伟大，英明，高瞻远瞩”，多了一些“阴险、狡诈、居心叵测”，反而很难看到具体的“时间、地点、人物和事件”。殊不知这些形容词副词虽然阵营分明，光彩夺目，却都是包在历史这具尸体上的颜料，甚至完全掩盖了颜料下那堆干瘪的白骨。　

对死掉的历史来说，其实也很冤枉。你上台了来抹一层，他上台了来抹一层，原来的样子，早就找不到了。如果某一家抹的薄一点不是很均匀，让你从颜料缝里看到了一点原来的样子，那已经很不错了。这样的缝儿在铁屋子当然找不到，在海峡那边总算找到一点。这就是一套影印的《台湾高中历史教材》，老生读新生的课本，那感觉还真不一样。

首先其中提到没有马列主义的可耻，也没有定义三民主义的伟大。就是对孙中山，不仅没有称呼一声国父，然后穿上几层辉煌的裹尸布来着重说明他如何伟大呵，如何民主先行呵，所有的称呼只有一个简单的国民党总理，所有的事迹也只有简短的半页。这样的国父也实在够干瘪。

再说到蒋中正就更干瘪了。死掉的总统，全部也只有一百一十个字。其中既没有任何价值判断，也没有明确定性。没有开天劈地的春雷，也没有中华民国的自擂！只说他是国民党领袖，那年那月做过那些事而已。这对总统实在有点大不敬。

再说日本统治台湾的五十年，按习惯思维，其中一定要有苦大仇深、顽强反抗、民族大义等颜料，甚至抹上几滴祥林嫂式的眼泪。但其中却一点没找到，找到的只有干巴巴的客观讲述，如割台与台民抵抗、对日统治的抗拒与调适。关键这最后一个词“调适”，才知道原来除了少数人的拼死顽抗，大多数人都“调适”了：以至像高金素梅的爸爸们就调成了天皇的战士，以至国军光复后很多台湾民众反而很适日本不适国军了。这样的话是不是很新鲜？

当然，适不适只是暂时的事，在枪杆子一来一切不适也适了。但里面却没有说台湾人民如何热烈欢迎台湾人民的解放者，反而详细介绍了日本统台期间在台湾的政绩，什么改善环境、改善公共卫生、设立医院、培养医药人才、培养人民守法习惯、努力普及教育等。就算日本人真做了这些事，至少也该涂上一层“这是他们为了更好统治台湾，而进行的奴化教育的一部分”这样的颜料。如此直白，是不是有点敌我不分了？

不骂日本也就算了，可对共匪也不骂了。袁世凯也不再是卖国贼，救星和委座一视同仁直呼其名，把文革和戒严放在一样的地位看待，把委座下野瀛台被抓写的和四次围剿一样干瘪。还让你回答戒烟会使国民丧失或限制那些自由？这哪里还有一点阶级立场？把台湾的政党林立、黑金政治和大陆的一党天下、贪官腐败，放在一道题目里让学生分辨，这还有一点是非观念吗？

最不可思议的是，里面居然有这样一道题：假如你是中华民国总统，你要做什么样的改革？如果你是贸易部长，如何应对对大陆贸易做到对双方有利？如果你是教育部长，你会对台湾的教育做什么样的改革？如果你是外交部长，你认为未来两岸关系应如何发展才对台湾有利？这不是让孩子们大逆不道谋反篡逆吗？

最最让人惊骇的是，教材里居然有一段完整的民间骂政府的段子，说的二二八起义的事：天下来地下来，老百姓活不来；盼中央望中央，中央来了更遭殃；轰炸惊天动地，光复欢天喜地，接收花天酒地，人民呼天唤地……这样的歌谣放在大陆，不适现行反革命，也要按反动谣言论处！

据说，这本书也是在台当局强迫改或技术性封杀后产生的，仍然是思想箝制和妥协的产物。甚至有教授仍然说其中政治立场太明显，学术环境更劣化，审查委员是戴着有色眼镜审的。但能做到这一点，让咱看来还是觉得好玩。如果有朝一日两岸三地，甚至全亚洲人民一起坐下来，写一份历史书，那才更接近历史呢。

当然，这很可能只是个梦想。而我们在太鲜活的历史里生活的套就早就过惯了，回头看有些地方口号喊的不是那么响，步伐迈的不是那么坚定，立场站的不是那么鲜明，就有点不适应了。毕竟谁愿意看一堆干瘪的骨头啊。或者这堆骨头也镀上了金，就算用显微镜也找不到一点原来的基因了。

因此，一直在鲜活的假历史里欢笑，是为更大的悲哀。

于木鱼宅

2012-7-11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