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随妈妈来到外婆家，趴在十八楼的阳台，陈昱看见一个小女孩儿静静地站在楼道口等妈妈，风轻轻吹起她的发丝和开满花朵的裙摆，空气里是丝丝缕缕的香气儿。

围墙脚下，陈昱蜷缩着身子，在破旧的花坛前研究蚂蚁的家。一支小小的队伍经过。一群孩子昂首挺胸，鲜艳的红领巾迎风飘扬。转身，起立，羡慕的眼神目送队伍浩浩荡荡前进。　

队伍里移出一女孩儿，她像一朵花，开在春天的原野上。“我陪你玩吧。”

陈昱知道了那个楼道口等妈妈的女孩儿叫眉儿。家住成都，是和妈妈一起到重庆来看望外婆的。

于是，他们都多了个外婆。重庆向晚的街道洒下了欢声笑语。

“你几岁了？”　

“8岁了。”　

“你怎么不上学啊？”　

“我身体不好。”　

“那我以后教你吧。”　

“好啊。以后我叫你老师。”　

“那我就叫你哥哥。”　

“咯咯咯......”

那年夏天，重庆的风很轻很柔。陈昱八岁，眉儿六岁。

【二】

重庆西子路是他们童年的所有记忆，她是他童年的影子。她总是跟在他身后，小小的脚丫踩着他的脚印摇晃着前行。

他们养过鱼，喂过兔子，给合欢花浇过水，在树荫里捉迷藏。　

夏日的树荫里，他听她读童话《白雪公主》　。

听完后，他严肃地对她说：“眉儿，你以后不要吃别人给你的苹果，记住了吗？”　

她睁大了眼睛问：“哥哥给的也不可以吃吗？”　

“我是说陌生人，不认识的人。那苹果是有毒的，你被毒倒了就不会醒了。”　

“如果我被毒倒了，你不会救我吗？”　仿佛人间真有毒苹果，好像她真的被毒倒了一样，她的眼神里满满的难过。　

“我一定会救你的，变成七个小矮人救你。”　

夏天过去的时候，陈昱和眉儿已然成了最好的朋友。可是，他们却要分开了。　一个西去成都，一个北上河南。　

【三】

成都。眉儿居住的阁楼，窗口挂着一串纸鹤，在风中飘逸。纸鹤上有温暖的小字。　

她看着这些美丽的纸鹤开始微笑。

那些写满了小字的纸鹤，邮自遥远的北方。　

陈昱眉儿写信。“长头发好呀，温柔娴静。”她的短发刚刚长过耳朵，从后面看乱蓬蓬的。她穿着水蓝色长裙，围同样面料的围巾，走在薄薄的秋风里，想念着千里之外那个叫陈昱的男孩，心想，一定快点把短发留长，好想快点见到他。　

眉儿回信。“哥哥，眉儿想你了。我们一起考上海大学，好吗？”他在数九寒天苦读诗书，课桌上贴着一张微型中国地图，他用红笔将上海圈了起来。他说，等到夏天，等到梧桐树布满绿荫时，你的短发长得长长的，我就去上海为它束上美美的发夹。　

【四】

陈昱骄傲地穿梭于宁静的校园，固执地演绎着青春年华。可，静默时总是黯然神伤，浸在自己的故事中不能自拔。跳级升初中时，最疼他的爷爷走了。考上上海大学时，爸爸也离他远去。他不知道，伤痛什么时候会结束。

“哥哥，你不要再那么悲伤，好不好？”语气柔软，透着丝丝恳求。“多么希望哥哥走出营造的凉薄世界，寻找新的希望。”柔得可以拧出水来的声音，长久以来的坚持轰然坍塌，周身似乎一下子明媚通透起来。

“眉儿，谢谢你。”她望着那个忧郁的男孩，认真道：不，是眉儿要谢谢哥哥。那个遥远山城的仲夏，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看到整颗心都长满梦想的你。谢谢你陪我度过了人生中最漫长的假期，并教会我努力让梦想羽翼丰满，朝天翱翔。　

【五】

陈昱靠在浦江栏杆，而眉儿立在他身边，双手紧紧挽着他的右臂，甜蜜相依。帮忙拍摄的阿姨说，你们是多幸福的一对啊。“是啊，我是多么幸福啊。”眉儿附在陈昱耳边，“我很快乐。”　

仿佛要把所有的浪漫一次补齐。

南京。陈昱背着眉儿走过了整条王府大街。金发碧眼的老外手挽手散步，羡慕地盯着他们瞧，然后用蹩脚的中文说：你真幸福。她乐开了花，趴在陈昱背上颐指气使地说，如果生活在古代，我肯定是个格格。　

西藏。天蓝得透明，云朵白得纯粹。如茵的草原，羊群三三两两，悠然自得。她望着飘扬在布达拉宫的经幡说，来世，愿是着华服，笑容灿烂，眼眸清亮的藏族女子。蓝天白云下，青青芳草上，放歌牧羊。在离天堂最近的地方，同你一起守望幸福。　

【六】

毕业前夕，他们一起去看海。眉儿捡起树枝在沙滩上画着两个小人儿，写上两个人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毕业后，哥哥想去哪儿？”　

“平顶山吧。”沙滩上，陈昱双手交叉枕在头后，声音里透着股幽怨。　

“上海不好吗？高架桥繁忙有序，使我体会到忙碌的乐趣。我希望留在这里。”她的语气里透着失望和坚决。

毕业后，陈昱回到了家乡。他给眉儿写信：我们的爱情被距离绊倒了。　

白天，眉儿辗转于图书馆和宿舍之间。想起，陈昱陪在身边，背着书包可以看见澄澈明净的天空。她曾经以为，站在梧桐树下躲雨的日子就是永远了，骑着单车去看夕阳的路便没有尽头了。

夜深人静时，那个略带忧郁的影子在梦里来来回回。他怎么样了？还是如高考前一样，日日熬夜，一餐餐就着泡面吗？天气凉了，记得添衣吗？他就是个孩子啊，还没学会照顾自己呢。

第二个夏天来临，目之所及是满城满城的绿色。陈昱奔走于单位的路上，绿荫下出现了眉儿的身影。她说，哥哥，我来捍卫我的爱情。

爱他如斯的眉儿，可以委屈求全，甘心为爱栖息于他的手掌间。陈昱告诉自己，倾尽此生要对这个不顾一切投向自己怀抱的女子好。要拼劲一切地为她创造幸福的未来，使她享受公主般的生活。

【七】

陈昱辗转于城市各地，把赚到的钱都交给她，仅留必要的交际费用。

眉儿很体贴，井井有条地操持着家务。他回家总可以吃到可口的饭菜。

他很感动，安心地享受着她的付出，发誓要赚很多很多的钱。他上班，做生意，炒股票，生活好忙好累，常常倒头就睡，他们的话很少。他以为，他爱她，她一定知道，不必说那绵绵的情话。

陈昱用自己的方式爱她。他给她买高档的衣服，买昂贵的化妆品，还有价格不菲的钻戒，她的笑越来越少。为了让她快乐，他买了车，换了大房子，可眉儿依旧闷闷不乐。

陈昱是真的害怕了，不远千里接来她的爸妈同住，带她去各地旅游。她依旧很少笑。到底哪儿出了问题？

【八】

一个寒冬，陈昱应酬回家。不见眉儿等在沙发上，房间里也没有人。酒似乎一下子醒了。“老婆，老婆。”他颤抖着一声声呼唤。

洗手间传来眉儿痛苦的呻吟声，她倒在地上，全身缩成一团。

“老婆，老婆，你怎么了？”

她努力睁开眼睛，气若游丝：“哥哥，我心口疼。”说完，晕了过去。

陈昱打了120，哭着抱她上了急救车。

急诊室，医生质问：“你老婆有严重的心脏病，为什么不早点来检查？”

他满脸泪水，茫然地摇着头，喃喃自语：“我不知道，我竟什么也不知道，我不是好老公。”

医生终是不忍，放轻了语气：“她经常有心痛吧？”

他双手抱头，使劲摇晃。

“心肌炎，立即手术。”医生作出诊断。

【九】

陈昱从花店定了好多玫瑰花，摆满了单人病房。他从饭店定了各类食品，一口一口喂她吃。他用温水轻柔地擦拭她的身子：“老婆，以后我会努力做个好老公，请你监督。”她看着他长出的胡子，微微笑了，满室的玫瑰花也笑了。

陈昱暗下决心，等眉儿病好了，一定要努力把快乐写长，把幸福写久。

可是，他还没打算好，怎么写呢。

医生怎么下死亡判决书。

他的眉儿怎么可以走？气急，咆哮，请专家，转院。由北到南，从严冬到初春。死神步步紧逼。

病榻上的眉儿，脸色惨白，眼里是浓浓的眷恋。不是生的渴望，也不是死的恐惧，是无限蔓延的无奈，还有刻骨铭心的牵挂。她声声叮咛，“哥哥，我去了天堂，会请求天使，派个人替我爱你，还有我们的孩子。”

他把所有的微笑挤在脸上，把所有的快乐写在眉间。那个春寒料峭的早晨，她疲倦地闭上了双眼。

【十】

时光荏苒，陈昱机械地重复着日复一日的琐碎。入夜，对着书坐下，却无心句读。游离的目光落在含苞的花上，那是她在时栽下的花。不几日，便有了少女的模样，欣欣然，梳妆打扮，美丽了。

冷寒的心被这花香暖暖熨开，生出一份疼痛的诗意来。思念，那么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