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杀!
自杀的念头一直萦绕着毕畅。特别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这个愿望特别强烈,看着窗外
点点繁星,她努力想找出属于自己的那一颗。走吧!到了那里也许会改变一切。
八点四十,同事们都稀稀拉拉走进办公室,新分进来的吴迪今天像吃了兴奋剂似的跑里
跑外,向同事们显摆她刚在网上买到的吊带衫,这身碎花吊带衫在这群制服呆板,颜色
冷峻的人群里显得特别‘另类’,这群平时表情‘严寒’的同事,现在好像也被带到了
春天,有了苏醒的感觉。
队长急匆匆地走进门,看着吴迪的穿着,顿时吼将起来:
“吴迪,你是挑衅我的底线呀?您是后台硬?还是以为你进来就端上铁饭碗了?大学生
怎么了?现在一抓一大把,我再次警告你,上班不准穿时装,你看看,你看看你们是什
么表情?你们以为这里是ktv呀?接区委通知,市委今天要大检查,以迎接省委城市文明
考察团的到来做准备,现在两人一组去自己分管的片区,对那些敢于挑战《城管法》的
不法分子,一定要严厉打击。对了,你们的表情一定要严肃起来,不然,谁怕你?你,
吴迪,限你三分钟之内换好制服,不干就给我滚蛋。”
毕畅到执法车里先发动车子,等着吴迪,她按规定试了一下警报器;吴迪一边抽泣一边
跑向执法车,毕畅递给她一张面巾纸,她一边哘着鼻子一边委屈地说;
“凶什么凶呀!不就穿吊带衫来上班的吗?又没有在上班时间穿?法西斯。”
毕畅叹口气,拍拍她肩膀:
“不说了,调整好自己情绪,这是工作需要,队长也无奈,以后的事实就会让你知道网
上所谓的人性执法的呼声是多么幼稚。”
“我就不信了,和谐社会的根本是民众,没有讲不通的道理。”吴迪的万丈豪情李畅也
有过。此时,她只是笑笑。
毕畅她们分管的是城郊接合部。双庄镇周围几条路上人头攒动,一路上,骑着电动车或
者摩托车的人们说说笑笑,大呼小叫的农家汉子们脸上那深邃的皱纹里舞动着收获的喜
悦。
巧了!今天双庄正逢集。
有的男人牵着几只肥硕的羊或小牛犊来赶集,做妻子的在畜生后面用用还挂着叶子的枝
条轻轻抽打畜生的腰部,催它快走,她们有的臂弯挎着只大篮子,篮里有的从这边伸出
鸡脑袋,有的从那边伸出鸭脑袋,她们看着从眼前流过的人流,心急如焚,去晚了就占
不到‘水口’了,所以她们走的很急,但是走路怎么和骑车人比?
后面一辆马自达驶来,前面的人流阻挡着它,车主人是一路鸣笛,和着车上的鸡鸣声,
丢孩子找媳妇声,真是热闹一片。
双庄镇街道是设在省一级公路两边,形成十字交叉口,此时的街道熙熙攘攘,电动车喇
叭声,孩子哭闹声,老妇的咒骂声,畜生的鸣叫声混成一片。
毕畅皱着眉头,熟练地打开车载对讲机,慢慢移动执法车前行:
“请公路上摆摊设点的经营者,迅速到指定的经营场所,请公路上摆摊设点的经营者,
迅速撤离到指定的经营场所,”
她的声音越来越严厉,有胆小的摊贩拉着满载货物的车子往主街道里挤,但还是有那些
‘街油子’没有挪窝的念头,毕畅把车慢慢靠近他们,那些商贩都嬉皮笑脸地动了动,
但只是收拾一下称量器具,并没有离开的意思。毕畅阴冷着脸,跳下车,以闪电般的速
度拿起最前面中年人的电子秤要扔进执法车里。那中年人顿时急赤白脸地嚷起来:
“姑娘,干部,警察阿姨,您怎么只对我啊,这么对人都在路上经营呢。”他一边夺着
电子秤一边盯着电动三轮车箱里的货物。人太多,他怕有人顺手牵羊。
“我说几遍了?您还是跟我去大队部等候处理吧。”
毕畅没有松手,旁边的人都知趣地拉起车子挤进市场里。
“那哪行啊,大姐,求您放我一马,现在,现在我就消失。保证不在您眼前让您烦心。
”
“请您撒手,请您不要妨碍我执行公务。”毕畅厉声地说。
“哪敢啊,您再给我一个胆我也不敢犯法呀。请您高抬贵手……”
这时,人群后面挤进一位黑胖妇女指着那男人大骂起来:
“你个臭不要脸的,见着漂亮妞,连生意都不做了呀?你是不是老毛病又犯啦?见着年
轻的妞就想甩老娘了?都来看呀,大家都来看呀,这对奸夫y*妇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拉着
手呢。我不活啦,都来看看当官的欺负老百姓啦!呜呜呜,大家都来评评理呀!”
毕畅急忙缩回手,那个胖女人还在不依不饶喊叫。
“朱癞子家的,你就别演戏了,人家城管不是把称还给你了吗?人家也不易,大家都散
了吧,散了吧,做生意要紧。”
“呦呦呦,徐老爹,您这把年纪了,不会也看上这妞了吧?抱什么粗腿呀!您那儿还行
吗?”黑胖妇撇着嘴讥讽道。
人们哄堂大笑!
“我呸,我抽你这不知好歹的东西,朱癞子,你还是个男人吗?这婆娘你还管不管?”
老者涨红着脸。
“滚,给我滚,徐老爹是你取笑的吗?不知好赖的货。走喽,走喽。”
毕畅眼里噙着泪水。
吴迪目瞪口呆。
办公室里,下班时间早已过去,几个小贩还在和几个同事纠缠。几个大男人耐住性子给
他们摊开来,揉碎了讲《城管法》的意义,几近口干舌燥,主题就是要他们接受处罚。
那些摊贩们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他们一直在狡辩着。电话已经催了好几遍了,闺
蜜兼同学的生日不能不去,毕畅心急如焚,别的同事都没走,(大概是怕摊贩们动手吧
!有过这样经历)她也不好意思说离开。看来回家换衣服是不可能了。耳朵里只有嗡嗡
声,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吴迪同情地向毕畅使眼色。毕畅摇摇头,今后自己要是遇
上这事,也要有同事助威的时候。
队长的手机也响了几次,他凶狠地关上手机,啪的一声摔在桌上,好像要把愤怒吞下去
一样。
终于,那几位服帖了,交了罚款,写了保证书,队长那紫猪肝脸才缓过劲来。
毕畅拿起挎包,奔进车棚,骑上她那红色电动车飞到皇朝大酒店。
“我亲爱的毕畅,您是千呼万唤使出来啊,你说怎么罚吧?”毕畅明显看出闺蜜的不悦
。
“对不起,对不起,事情没处理完是不能离开的……”
“呦嗬,到,到,到底是公务员啊。干,干部的,的素质就,就不一样。”
“死林雨,少说一句,你,你会死啊。”还是闺蜜疼自己。
“我说班花,你的命真好耶。什么都让你占啦,学校里的‘高富帅’,出校门就是公务
员,真有你的啊。传传经呗,有什么秘诀也让咱哥们分享分享吧。”
“去去去!今天在我的地盘,都不许拿我的死党开涮啊,喝酒喝酒,说再说那些酸话谁
自罚三杯。牙签,牙签,别卿卿我我的啦,音乐,音乐。来点hey的啊。”
音乐声起,同学们顿时像打鸡血似的疯狂起来。毕畅也想跟着疯一把,但长时间呆滞的
生活让自己也接受不了身躯的扭动,血液的喷张,现在如同一位老者看一群孩子在癫狂
。
一位平时要好的女同学大概喝醉了,搂着另一位男同学耳语,但音乐声太大,又怕他听
不到,就大声地说:
“玩,玩什么清高啊,不就是个城管吗?不错,不错归公务员编制,制,但,那是公务
员的保姆,哈哈哈,保姆你懂吗?板着一副死老娘的脸给谁看啊,自以为自己现在是国
家干部了?我呸。”
“小哥,小哥,你听我说,前些时我在网上看到一篇报道,是外省招城管的,那都是有
裙带关系的才能进去呢。想到毕畅,她哪儿有这硬的身板啊。”
“你,你是说??被,被潜了?”
“我,我没说啊,这可是你的臆断,臆断啊。”
“那,那会是……”
“你,你懂的,哈哈哈哈。”
“别说了啊,我还想在这里创业,开一家小规模的服装店呢,得罪了她,那今后就有得
受喽。以前我就知道她是个睚眦必报的主,还是小心点好。”
大家都在装模作样地随着音乐扭动着腰肢,但明显都在听这两位对话,毕畅低着头,抿
着酒。疯狂的音乐让她想呐喊,她后悔自己没有换这身衣服就来到这里,工作环境又让
她必须裹在冷峻的外壳里,她醉了,从不沾酒的她竟然迷迷糊糊把自己灌倒了。
她正在睡梦中就被一阵哭泣声吵醒,仔细听来,原来是小姨的女儿被派出所拘留了。也
就是昨天晚上电视里报道的女孩打城管耳光的事,原来是小姨妹,那个小学就和社会上
不三不四的混子鬼混的主,现在竟然打起执法人员来了。现在小姨要她出面说情,把小
姨妹放了,愚昧,她以为派出所是自己家开的。听见敲门声,她马上把被子蒙住头。敲
了很久,就听小姨在外面骂了起来:
“姐,你说这李畅还是我的外甥女吗?还是那从小就围着我要钱买巧克力的李畅吗?她眼
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二姨了?现在知道躲我了,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个小城管吗?
今天求着你了,你就端起架子了,你以为人家不知道你是怎么进去的呀?凭着一张漂亮的
脸蛋你就威风起来了?我呸,我都给你们姓李家的祖宗臊得慌,还长脸了,还。我丫头
关着吧,不就十五天吗?不就打城管了吗?街坊四邻谁不竖大拇指,那是英雄。这没什
么丢脸的,比那些卖*的强,臭不要脸的,给脸不要脸。”
毕畅蒙在被子里嚎啕大哭,母亲也在外面陪着她一起哭,从小母亲就是受气包,外面的
事都有小姨说了算,外公死的早,是小姨支撑这个家,也把她造就成‘男人婆’的暴躁
脾气。但是只有她进人城管对才是母亲唯一的喜悦,她从没有张扬女儿今天的成就,一
直低调的近乎卑微陪着活着。她多次流露出想离开城管队的念头,但每次都是在母亲一
番苦心举例后妥协了,是啊,工薪阶层人家供出一个大学生不容易,特别是她们这个单
亲家庭更是含辛茹苦,但毕业了,也就失业了,都要重新加入讨生活的大军之中,我们
国家知识大爆炸时代让学子们都很迷茫,大学生在足浴城做技师的有之;硕士生在歌厅
做舞女的有之。博士养猪的有之。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浪费那么多人力,物力,财力呢
?定向教育多好呀!毕畅是幸运的,就像一个大馅饼砸到自己头上。很多人发些牢骚也
是可以理解的,但错在谁呢?
男友一直打电话催她,也不能怪他,下班时间早过了。说好今晚去吃麦当劳后在潇洒一
把,看4d电影的,那是男友央求许久的结果。他们在大学恋爱两年后才确定的,人家都
说大学生谈恋爱‘见光死’可他们命硬,硬是撑了下来,也有过多次分手的痛苦,但那
都是短暂的‘暴雨’‘风和日丽’的日子还是很多的。只是男友有点多疑优势让自己受
不了,最后都是男友哭诉因为爱而为之,不了了之。总结会还在继续,队长今天似乎要
和大家‘耗到底’把今生所学的成语用完才能让大家安心离开。大家太辛苦了,都在昏
昏欲睡。男友打手机不接,短信立刻就来了:
你还没有完事?????
什么意思?这臭无赖!什么叫‘完事’神经病发作了!
洗洗再来吗?
你家有几代祖宗?我和他们没完!今天你要是说不清楚我和你没完!
最好喷点香水哦,那样一切都会随风飘散了,谨记,切切!
我呸,你死去吧,今晚约会取消!猪头。
我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了,你以为就你智商高?悠着点啊!我们浦荷区就这么丁点大,谁
不认识谁啊。
她疯了一样把手机摔在地上!
“怎么?知道要散会了激动得摔手机呀?还有最后一句啊。”死队长今天还会幽一把。
父亲破天荒地找到城管大队,他和母亲离婚十几年了,从没有主动找过自己,她也只是
去大学报到前夕敲开父亲家的门,还差大半学费,父亲拉着一张臭脸像舍施乞丐一样把
钱甩在她面前,就被比他小二十多岁的小女人叫去抱孩子了。她感到无地自容,自此他
们再也没有见过面。开学之初她就开始勤工俭学,自此,她不但赚到了学费,还小有盈
余地补贴家用,母亲为此常常抽泣。这时毕畅就像安慰孩子似的哄着母亲,逗她开心。
父亲开门见山地说,爷俩现在就去附近茶馆谈谈。也许是想讨要那笔学费?别的没有什
么来往啊!毕畅忐忑不安地跟着父亲来到茶馆。
一个穿着旗袍的中年妇女过来给他们斟茶,父亲摆摆手,那中年妇女知趣地离开了。
“是,我是有错,但我那是光明正大的呀!不管怎么说你还姓李,你是个闺女呀!孩子
,人要脸树要皮,吐沫星子能淹死人啊孩子!你现在是我们区的名人了,连我现在走到
哪里都低着头啊,你说我们以后还怎么出门?”
“爸!”毕畅艰难地喊道“我怎么就不要脸了?我怎么就没脸见人了?人家为什么要用
吐沫淹死我?我做错了什么了?我的工作就是执法,我没有去枉法徇私,有些好事之徒
喜欢造谣诽谤,这我也无奈,所谓众口铄金,我找谁去?清者自清,请您相信您的女儿
。”
“我相信你?那街坊四邻呢?对于这些‘绯闻’街坊四邻那都是宁可信其有的啊!”
毕畅像梦游一样回到家里,母亲偷偷擦着泪痕,忙着给她做饭。
“畅畅!吃点什么?妈去给你做。”
“妈,我什么都吃不下,妈,人活着真累呀妈!”
毕畅抱着母亲嚎啕大哭起来,母亲抽泣着:
“孩子,是妈妈不该贪图名声,要你干这得罪人的工作啊,现在一切都晚了。名声出去
了,今后怎么办啊?”
血,顺着洁白的手腕涓涓流出,毕畅开心地笑了;没有疼的感觉,真的!一点不疼,身
体轻飘飘的,眼前的繁星离自己越来越近了,星星真亮呀!驾着红云遨游在浩瀚的星空
,城市就像微缩的沙盘,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一片黑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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