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月纪念五四新文化快100周年的笔会上，遇到了一位常作哲人沉思状的高人。据这位老先生说，中国自五四运动以后，文化由旧而嬗变为新获得了长足的发展。这90多年走过的路超越了过去2000多年。比如，现在的女人不用缠足了，不但褪去了又臭又长的裹脚布，有的还在脚趾甲上涂上了色泽鲜艳的趾甲油；比如，清末民初的女人穿的严严实实的，即使像旗袍那样的服装，除了上海滩上的失足女，才会在大腿那里露出一道缝，而如今连电视主持人都穿比基尼播音了，在街头露肚脐眼的女孩子比比皆是；再比如，那时官员贪墨是件丑事情，案发后，不但自己引以为耻，有的甚至投河自杀，就是家人在别人面前也矮人三分，而如今认为贪到钱是本事，被捉住是运气差，从班房里出来，亲朋好友上份子喝酒、放鞭炮，如同过生日过节日一样。

不过在欢欣鼓舞这些变化之后，老先生又流露出淡淡的哀伤，说变化仅限于个人方面，整个社会格局并无多大改变，依然是金字塔的社会模式，政治文化依然是君主文化，尤其对最近几年方兴未艾的儒文化忧心忡忡。对此我不敢苟同，遂写此短文，以求探讨。

五四以后新文化浸润到社会各个层面，在上层建筑中的政治文化也发生了巨大变化。现以国民党的党文化来说明这个问题。为什么以国民党为例呢？国民党是目前中国存活时间最长的一个党，其经历也最复杂、坎坷，历经了太多的大悲大喜，其命运也始终与中华民族的命运相关联，想影响。还有，这个党大体说是一个失败的政党，有诸多的悲剧色彩。悲剧比喜剧更能展示事物的本相。

在诸多的影视作品里，我们经常会看到这样的剧情：国民党在兵败大陆，准备撤离一个城市时，都会在电厂、水库、高楼或其他什么地方埋上炸药，准备引爆、炸毁。这个一般由军统特务来做，当然大多数不会得逞。这里面其实蕴含着一个非常有趣的文化信息。2000多年来，好多王朝在灭亡前都会这样做，把大量的财富要么藏匿，要么毁坏。没做几天皇帝的李自成，把紫禁城里的大批黄金白银掠夺一空，连同自己不知道藏到哪儿了。和李自成差不多时候的大西皇帝张献忠，亡国前，不但把大量财宝沉入江底或埋在地下，害得后人到处寻宝而不得，而且连人口、牲畜也尽量杀光。张献忠有句名言道出了其中的真谛：“我自得之，我自失之”。这就是典型的家天下，典型的君主文化产物。据此我常常怀疑阿房宫并不是如杜牧说的“楚人一炬可怜焦土”，要烧也是失败的秦朝的统治者。国民党在退守台湾前，运黄金、运文物、屠杀政治犯，炸毁城市，就是这种文化的思维逻辑。

然而，短短的50年以后，当国民党在台湾败选时，并没有在101大楼上装炸药，也没有把什么不同政见者拉出去枪毙，更没有把黄金文物运到海外，而是很有风度的把权柄交给政敌。这时，它完成了从君主文化向民主文化的蜕变。社会财富、权力是全体公民的，任何一个政治团体，都没有资格霸占、损毁。迈出这一步是痛苦的，但又是伟大的。从此奠定了一种新型的权力交接方式，是从传统文明向现代文明的一次成功飞越。

这样的文化已经被绝大多数政治团体所接受，其中的意义绝非裹脚布与趾甲油之别、旗袍与比基尼之别可比的，我们有幸见证了这段历史。谁说新文化没有改变政治呢？

2012--7--1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