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士,历来算是一个美名,但有时也当作一个笑柄。
——鲁迅
真正的隐士该是声闻不彰,息影山林的吧?至少在我心中便是如此。然而现实中的隐士每每让我感到困惑,因为他们往往打着“隐士”的招牌,到处现身,或许这属于“大隐隐于市”吧?但,究竟何为隐士,我还是不了然,所以不得不拿出书本来翻一翻。
据说,隐士的鼻祖是许由。这个人很贤能,也颇有名,传说尧帝年老,欲禅位给他,竟被他严词拒绝,并且还特意去颍水洗耳,觉得尧帝的话污了他的耳朵。许由不以功名为念,一直传为美谈。但庄子却认为,许由还没有达到“至人无己”的境界,终究是不逍遥,故而算不得隐士之大者。
历史上有个叫陶渊明的被称为“隐逸诗人之宗”,那是历代知识分子的楷模和心灵的寄托,算是很了不起的隐士。他不为五斗米折腰,显得很有气魄;他开创了田园诗派,又给后人留下了美妙动人的诗歌;作为士大夫亲自参加农耕,并用诗写出农耕体验的,他还是第一位。总此三点,已然不凡了。这陶渊明该是隐士之大者了吧?大不大,不好断言,但隐不隐,却很明显。我只消说,陶渊明是真的隐士。
但后来的历史上,隐士之流是真假莫辨,“隐士”的称呼也越来越沦落为笑柄了。如“翩然一只云中鹤,飞去飞来宰相家”,便是很好的例证。很多隐士只是扛着“隐士”的招牌,博些清高的美誉,以期洗去本有的尘烟或铜臭。并且还有的人竟然刻意去“谋隐”,从而为自己“谋官”捞取资本。
有唐三百年,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一座终南山,那儿是出隐士的地方。终南山确实很美,适合隐居,这在王维的诗里可以看得出来,我们姑且先来赏析一首诗歌:
终南山
王维
太乙近天都①,连山到海隅②。
白云回望合③,青霭入看无④。
分野中峰变, 阴晴众壑殊⑤。
欲投人处宿, 隔水问樵夫。
①是俯视,写主峰之高;②属远眺,写山脉之远。诗人曾大《画论》中说:“主峰最宜高耸,客山须是奔趋。”首联便是对这一绘画理论的实践。③是回头反顾;④是走近细瞧;⑤是山顶俯瞰:“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之谓也。王维是看山的行家,也是写诗的能手,一首《终南山》写尽了山的美,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这“白云”,“樵夫”也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隐逸生活。但是,我要说的是,这终南山的地理位置有它很特别的地方——靠近长安。所以很多隐士都是身居终南,心系长安,他们的归隐是为了造名,从而为自己出仕争取筹码,这无疑是一条捷径。他们是并不以出仕为鄙,也不以隐居为高的,隐居只是作为谋官的手段,这已经完全消解了隐士的高风亮节。
隐士之思,让我想起了儒道之学。儒学向来被认为是出仕之学,修齐治平是儒士的准则,人们因此就说儒家太功利,故而标举道家为高。道家贵“无”,仿佛无所求,就如同隐士标“隐”,绝无争心。但详加考辨,细细体悟,便可见道家之虚伪,他们表面上的不取,实际上是为了取得更多,“道法自然”,多大的野心呀?自然有“无尽藏也”,自然把万物装入囊——这就是道家要的。他们的“无为”并非不为,事实上是“无为而无所不为”,何其阴险啊!我觉得,与其虚伪地阴谋,还不如光明正大地索取,隐士或许就不够光明。
隐士之所以受到我们这些非隐士者的尊重,原本是因为敬佩他们的“隐”,但有些隐士不甘于清贫(精神上的清贫亦在其列),耐不住寂寞,终于走出了山林,那么,对于这些人,我们还需要把他当作隐士看吗?其实,这类“隐士”很早便有先例,而如何看待,古人也做的很高明。据《世说新语》记载,谢安本有隐居东山的志向,后来却出来做了大官,这本身也无可非议,但故事的好看就在于一段对话:
谢公始有东山之志,后严命屡臻,势不获已,始就桓公司马。于时人有饷桓公药草,中有远志。公取以问谢:“此药又名‘小草’,何一物而有二称?”谢未即答。时郝隆在坐,应声答曰:“此甚易解:处则为远志,出则为小草”。谢甚有愧色。桓公目谢而笑曰:“郝参军此过乃不恶,亦极有会。”
远志与小草,一物而两称,这实在是很高明。何谓隐士?我终于还是不了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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