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大醉三天,醒来后,陈榈拨出了吴言的号码:“我们结婚吧。”
从没想过,卓尔不群的自己会娶一个姿色平平的女子。见过一面,就以为他们的人生不会有交集,他甚至在走出咖啡厅之前就把她的号码从存储卡里清空了。
不理会,亲友们苦口婆心的劝说。不理睬,爸爸声色俱厉的警告。可是,妈妈用粗糙的手握住他,“真的讨厌吗?”“妈妈......”长大后,就再也没接触过妈妈的手。长满茧子的手心硌得陈榈心里生疼生疼,凝视那微微塌陷下去的双眼,竟说不出一个“不”字。“相信爸爸妈妈,吴言会是好妻子的。”了解自己儿子的不定性,知道坚韧柔软的吴言是最适合的儿媳妇人选。
【贰】
第二次见面,便敲定了结婚日期。
结婚事宜,双方家长都很热络。喜糖发放,新房布置,家具添置,宴请安排,操办得妥妥帖帖。陈榈和吴言倒仿佛局外人似的。连拍结婚照的程序都省了。双方二老几经催促下,婚前一起去买了结婚礼服。同一家店里,而各挑各的,吴言买下了红色嫁衣,陈榈签下了黑色西服。
鞭炮齐鸣声里,彩车娶亲了。只露了一下脸,盛装打扮的吴言,还是赢得了不少喝彩声。浓黑的眉,炯炯的眼,经过修饰的陈榈,更显得俊朗不凡。眸光横扫,眼里尽是讽刺之意,他甚至没正眼瞧过他的新婚妻子。在宴席上,陈榈猛劲儿敬酒、灌酒。众人只当他是高兴而畅饮,也不加以阻止。
回到新房,天已晓白,烂醉如泥的陈榈倒头就睡。
新房里,烛影摇红,大红喜字泛着迷离的光。
【叁】
一事一事导,一样一样学。吴言跟着婆婆,攻厨房,学为人处事。
婆家的亲友特别多。三姑六婆往来不绝,吴言总是默默地准备好吃的喝的,静静地坐在一旁,不厌其烦地听他们东家长李家短,脸上挂着淡淡的笑,而从不插嘴。待亲友回去,清洗、打扫,安静回房休息。
陈榈的朋友似乎来得特别勤。吴言赶早上市场买来一大堆食料,下班匆匆赶回。逐一收拾,细心烹煮,花花绿绿的食物摆了一桌。“吴言,去买些葡萄酒。”朋友到来之前,陈榈总会吩咐吴言出门买东西。
心里明白,吴言是嫌自己上不得厅堂。点头,转身。付了钱,店主自会送上家门。不想打扰朋友,吴言习惯沿着小镇的街道,一步一步走到尽头,再一步一步折回。来回六公里的距离,慢慢踱个来回,时间上刚刚好。屋里桌上,满是狼藉。吴言捏捏眉心,挽起袖子,餐具、家具、地板,一遍遍洗涤。休息。
【肆】
陈榈从不带吴言去参加朋友们的聚会。吴言却总记得在醉酒后的清晨,调好一杯蜂蜜水放在餐桌角。她的生活简单到苍白:洗衣、做饭,听歌、看书,不打牌,不出行。熨好的衣服,整洁的家居,陈榈的世界改变仅此。
里里外外井井有条,生活谨然有序。
公婆看在眼里喜在心头,逢人便夸吴言这好那好,打着灯笼也没处找。
女儿出世后,不再吃喝玩乐,陈榈似乎收了心,决定远行,异地注资投厂。
建厂之初,诸事儿繁杂。陈榈难得回家一趟,笨嘴拙舌的吴言,也不懂得虚长问短,只安静地摆上炖好的牛骨汤,便默默转身照看女儿。脸上永远只有一种表情,柔柔的,淡淡的,像瓷娃娃一般。只有在面对女儿时,才可以在她脸上瞧见喜怒哀乐,紧张,或是担忧。
【伍】
陈榈几乎不回家了,偶尔回家,也在不断响起的“滴滴”声里匆匆返程。心里明镜似的,不吵不闹,照原有的轨迹行走,奔于生活,照看女儿,伺奉二老。
瞧着快要与自己一般高的女儿,眉目清秀,乖巧可人,内心充满了感恩。而过去相伴的一幕幕,仿佛还是昨天的事儿——
幼儿园回来,叽叽喳喳地欢叫。一会儿缠着妈妈,和她玩学校里老师教他们玩的新游戏;一会儿赖在妈妈的怀里,要妈妈抱抱亲亲。小床前,一个又一个故事,越听越精神,没办法,只得威胁“明天不讲了”,才乖乖睡去,而小手一定是抓着妈妈的手的。躺在女儿身边,端详她安静的睡脸,偶尔扬起的嘴角,如花的笑靥。孤独在心里芬芳成一朵馥郁的花儿,吴言常常会忘了时间。
女儿哭着回来:“妈妈,我学不会老师教的很难的舞蹈动作。”她只是微笑着对女儿说:“芝儿,妈妈像你这样大,都不知道舞蹈是什么呢。慢慢来,学不会也没关系,你已经很棒了。”
“我调皮捣蛋了,妈妈很伤心吧。”吴言抱起女儿:“芝儿已经很乖了,妈妈比你大很多时,都还一直让外婆伤心呢。”
一次次追问:“妈妈,我没有考很高的分数,为什么都不骂我呢?”噢,芝儿,当你在节日时,惦记着老师,惦记着家里的每一个人,用歪歪扭扭的拼音写下祝福时;当你日复一日对着门卫甜甜叫着“叔叔好,叔叔辛苦了”时;当你一题一题细心解答习题时;当你一遍一遍重复一个舞蹈动作时,知道吗?妈妈幸福得直掉眼泪,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你已经很优秀了。
生命中有了你,命运里的所有不公,我都将欣然接受。
【陆】
“你再买套房子吧,我来照顾妈妈。”
那个婆婆,吴言孤零零在家吃饭,会堵在门口骂儿子。那个婆婆,知道她独自回娘家,会忍不住流泪。多少个清晨,迈着颤巍巍的脚步,来嘘寒问暖。公公离去,健康每况愈下的她,那样温柔善良的人,把她当亲生女儿般疼着、暖着,人心都是肉长的。
终究,还是走向结束了。吴言的心,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婆婆,以后,你就是我的妈妈了。”
【柒】
担子重了,生活累了,心轻了。
上网查资料,咨询医师,商定了食疗菜谱。选购食材,熬补汤粥,花去了吴言大部分的闲暇时间,也瘦了她的腰包。
晴好的早晨,母女挽着老人出门,晒晒太阳,散散心。难眠的夜里,婆婆总爱拉着吴言的手给她讲陈榈小时候的故事,开心的,顽皮的,一件件,如数家珍。画的第一张画送给妈妈。第一次逃学挨的板子。扶婆婆躺好,坐椅子上津津有味听着,假装好奇地插问上一两句。婆婆在这翻讲了无数遍的引以为荣里美美地睡着了。
“吴言,妈妈对不起你,没有把陈榈教导好,让你受苦了。”吴言的悉心照料,操劳一辈子的婆婆晚年过得很舒适。一个明媚的午后,安详的睡容,老人走了,眼角挂着一滴泪仍未全干。
【捌】
三年时间,小情人卷走了陈榈大半的财物。
吴言授命,陈榈在女儿的软磨硬泡下,搬回家住了。
转眼间,芝儿考上大学。整理好行李,妈妈把芝儿叫到跟前,摸摸女儿的头,把她揽在怀里,“芝儿,记得,你不必很优秀,心存善念,懂得感恩,做一个优雅的女子,你会遇到一个你爱的爱你的人,幸福地生活。”
“妈妈。”芝兰紧紧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吴言爱怜的抚摸着芝儿一头柔顺的长发:“芝儿,不要担心妈妈。”
“妈妈,这些年很孤单吧。”芝兰转开脸,抹去了眼角的泪。
“傻孩子,妈妈很好。爱情是勉强不得的,我从来都知道。”吴言的眼角滑下一颗晶莹的泪珠。
“妈妈,太苦了。”芝兰上前拥住妈妈。“妈妈不苦,有你,有爱,很满足,很幸福。”
【玖】
“妈妈,爱过吗?”芝兰扬起脸,小心翼翼问道。
“很久以前,轰轰烈烈爱了一场。”吴言轻轻道。
——他,喜欢喊她宝贝,把她当公主一样宠着,任她无理取闹,由着她胡搅蛮缠,而后,轻点她的鼻尖,说“乖,吃饭吧”,“乖,该休息了”。
——他,惦记着给她买吃的穿的用的,不许她熬夜,不让她操劳,无论多忙多急,出门回家皆报备,不道晚安不休息,心细如发的男子。
——他,运筹帷幄,志在必得的王者霸气,却总因为她一声咳嗽就紧张得上窜下跳,乱了方寸。
——他,会不厌其烦说,宝贝,知道自己有多优秀吗?给足了她信心,知她懂她,给她无趣的人生注入鲜活色彩的人。
......
“后来呢?”
——缘分太浅,而红线太细太滑。
“想他吗?”
——吃饭的时候,想他是不是也端碗了。走路的时候,想他是不是小心开车。躺在床上,想他是不是按时就寝。睁眼的时候,想他昨晚睡得好不好。盯着电视屏幕看着看着,画面上全是他,盛世年华里,极致的温柔,宠溺的呵护。
——把思恋与爱意凝于笔端,镌刻了一幕幕永恒。亦苦亦甜,这样过了十八个月。我的妈妈,你的外婆,流着泪央求我,让我去相亲。之后,就结婚了。你爸爸看不上我,我开始就知道。决定,做个好妻子。一直努力扮演好妻子的角色。那个温暖明媚的男子,那盛开在盛世年华里的爱情,我把他们安放在记忆深处。
“不曾联系过吗?”
——嗯,不想造成他的困扰与负担。
——答应过彼此,会好好爱自己,爱身边的人。
“妈妈,怨爸爸吗?”
——不。许了我一个家,有一可心的女儿,煨热凉薄流年,生命足矣。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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