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伯父去世的消息，我的眼泪唰一下涌出眼眶，喉结上下抽搐着，悲痛到了极点。无论如何，必须回家见伯父这最后一面。

我没有想到伯父离去得竟然这样的快。生前见他最后一面是10月6日父亲开车送他上西安做化疗的那次。而时隔近乎一个月，他竟然无声无息地离去了。回到伯父家里，见到躺在灵床上双目紧闭，表情安详的他一动不动。这才想起从此再也见不到忙碌在坡边地畔，房前屋后的他，再也看不到吧嗒着旱烟锅的他，再也听不到他微笑着对我说“娃，你回来啦，到我屋吃饭走”。

山村静谧的夜晚，野东西在树林里“咕咕”地叫唤，树叶竹叶哗啦啦地响，但这声音是凄苦的，仿佛是为伯父的离去而悲鸣。这样的气氛弥漫着漫漫长夜。灵堂的草铺里，我与众姊妹兄弟陪伯父度过一个夜晚。透过燃着了的和纸和缭绕的青烟，我仿佛看到了伯父那张和善却布满皱纹的脸，看到他在微笑着却又在说些什么。然而我越想看清楚他便变得模糊了。在亲戚邻里的喑哑的啼哭声中，我不由得回想伯父这操劳的一生。人来到这个世上终究是要走的，可面对伯父我却无法超脱。伯父是个朴实厚道的农民，吃够了农民所受的苦，却没来得及享受晚年的乐趣，才五十出头就这样匆匆地走了。听伯母说他是在去年年底就感到身体不适的。病情发作时就势蹲下，捂着肚子，站也站不起来。但我知道农民生病不吃药尽量不吃，能吃药治好就不打针，能打针治好就不挂吊瓶，不到万不得已是不去医院看病的。能拖则拖，就只有等着去天堂了。农民偶尔感到身体不适也不在意，病得厉害顶多买瓶安痛定，不等病情痊愈就扛着锄头到地里劳作了。伯父就是这样的人，不让他到地里劳动，他也不闲着，在家编笼打席，不然他就觉得比身体疼痛还难受。他就是在汗水劳动中体验着人生的苦与乐，在生活的煎熬中不甘心地走完这劳苦的一生。三伏天的苞谷地，苞谷把地罩地严严实实，豆角蔓密密麻麻地网络着，钻在苞谷地里就像呆在蒸笼里一样，还得受着蚊虫的叮咬，大汗淋漓，难受地没法说。钻出两米高的密林，胳膊脖子净是红痕刮伤。而就是这样的天气伯父还带病把洋芋一撅头一撅头挖出，在崎岖的山路一背篓一背篓往回挪。我看伯父和伯母就这样煎熬着，我要帮他们拾挖出来的洋芋，可伯父说什么也不让我帮忙。而亲戚邻里谁家的地种不过来，麦子急忙收不回家，伯父总是乐意给别人帮忙，不说一句怨言。伯父总是把幸福留给了别人，自己一个人嚼着苦头。就是这样，他熬到五十出头再也熬不住了。

在家人的劝说下，倔强的伯父才在阳历八月初去县城医院做检查。但也没有检查出来什么，医生怀疑他得了肝癌。伯父是乐观的，他或许不知道自己的病情，有人问起自己只说是胃炎。因为他给自己留着希望，盼着自己好起来，做他还操心的事，照看他的妻儿老小。因此他直到临终的那一刻也没有一句遗言，他想自己绝对不会一病不起。可他只在9月底回来，10月6日离家去西安看病，再过十多天回来之后，饭水不进，在炕上挣扎了十日有余就离开了他放不下的妻儿老小，庄稼牲畜。记得10月1日回家，我害怕去看望伯父，害怕看到他那凹陷的双颊和凸出的颧骨。他每说一句话都显得那么吃力，干瘪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我见到伯父，他只问了我几句话便闭上双眼，头转到炕角去了。我想伯父怕是我们看到他痛苦的表情，伯父怕是不会久了，但我依旧期盼奇迹的发生。为了不触动伯父的心，我只好憋着眼泪退出房间。即使是病中的伯父也是那么要强，那天父亲送他去西安看病，他竟拒绝别人背他，在人的搀扶下硬是走到车前等待父亲。他坚信自己绝对会好的，还能看看他置办的菜园果树。他这一生，宁教自己吃困，也不让别人受累。亲戚到医院看望他，他不管亲戚送礼多少，却把他们统统叫到饭店吃饭，不欠别人一个人情，而别人不知受了他多少恩惠。这就是我的伯父。

农民着一生有三件大事，一是为老人送终，二是盖一所房子，三是给儿子娶个媳妇。由此看来伯父这农民一生算是完美了。爷爷奶奶在伯父的细心照料下先后去世，伯父尽到了儿子应尽的孝道。伯父是个勤劳苦干的人，却比一般农民有创新意识和前瞻眼光。他是小队里第一个架起二层楼房的人。他凭着智慧和哲学，按照自己的意图设计，运用砖土木材瓦片结合建造出一院既美观又实惠的院落，赢来邻里羡慕的目光和赞誉。盖房是个工程，不是小孩子闹着玩泥巴。没有扎根子的石头，他黑天白日在山边破石头，用架子车一车一车运回。没有现成的瓦他跑到远地亲自和人家商量价钱买半新的瓦。他处处为儿子着想，处处省钱，怕给儿子留下经济负担。因此从扎根子到砌墙运瓦，哪一件事不经他的手，哪一件事不经他深思熟虑。而儿子由于在外挣钱，倒给伯父帮了多少忙？伯父就是这样操劳一生。伯父那时家里人口多，粮食不够吃，他便在那高高的黄土梁上开荒种地，硬是把一片荒山改造成一块块肥沃的庄稼地。伯父善于经营生活，千方百计的增加家庭收入。他舍得投入，新修猪圈，牛棚，饲养家畜，经营着全家的幸福，把儿女养育成人。听母亲说在我家困难的时候，伯父便把那开垦的地给我家种了。

伯父在乡里很有威望，这源于他的德行。邻里之间，大到红白喜事，小至兄弟分家，婆媳争吵，都需要伯父出面。而且伯父办事有魄力，又给大家帮过不少忙，他的势头也就显得大了。说事能说到人的心坎里，使人对他做的处理打心眼里服气，因而大家无不尊敬他。谁家儿子媳妇对父母不孝顺，那不孝子一经伯父提及，便立马恢复了孝顺善良的本性，再也不敢对老人有所怠慢。也正因如此，在伯父的灵堂里啼哭不绝，老少妇孺还在哭喊着他的事给谁言传啊，有事让谁给解决啊。有一年父亲因为耍钱输了三千元钱那时这可不是个小数目。伯父闻知比谁都急，大年初几的一大清早就来给父亲母亲说宽心话，怕他们因此吵架。依母亲的脾气非要和父亲吵架不可，被伯父这一劝反倒感动的没有气了，父亲想必也知错了，连忙给伯父发烟回话。而他连一口饭也没吃就匆匆回家了。

一生操劳的伯父心灵手巧，精通百艺。生前四月份还给别人忙着建造墓穴，到他这里却急忙修不好他的安身之地。瓢泼的大雨天，小路泥泞不堪。可你看见了吗？有这么多人给你在远处背砖背沙赶早修好你的家，可谁也没有一句怨言。希望你不要有什么不安，觉得欠了人情。这事你的乐善好施的品德换来的，是你应有的回报。至于伯母，堂兄堂姐请你不要牵挂，你生前的言传身教以及你离去后的回报，足够他们一生受用。

时隔八个月，我上大学也近乎一年，却没有勇气为我的学业操心，为我家思前想后的你写些什么。我怕写不好我这操劳贫苦一生的伯父，怕对不起病中你托伯母给我的学费，对不起您给我考上大学的奖励。现在，无论写的好与不好，我都要给伯父说说心里话，我会努力学习，为家乡为农民争气争光。伯父，我知道您是信仰上帝的，那么我相信你在天堂一定过得很好，正笑眯眯的看着你的满堂儿孙。

2012年6月26日星期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