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冰以前,我正试图走出纠缠我许久的灰暗。
那时的我,如一只断线的风筝,被稀薄的空气托着,头顶是苍茫悠远的天空,我不知道自己还能飞多高,飘多远……
一年前来到这座北疆小城,是想彻底结束三年前那份忧伤。我以为把自己交给一座陌生的城市,就可以不再活在纷纭的关怀和叹惋中。一年多来,我孤独而自在地活着。一个人下馆子,去休闲吧,在网上变换着名字和各种人争吵……
日子是孤独的。孤独时我虽落寞,但孤独时我亦清醒,笑对春花秋月、冷对人世纷争,带着一种寂然难得地超脱,我充分享受着这份孤独。
那种感觉,可用我在一片文章中的一句话来概括:
“我想我是一只孤零的鱼,即使月光下,也还透明在透明的水里,为的是不引起别的鱼的注视。”
然而我却开始注视起身边的另一只鱼来。
初见冰的情景,是我散漫的日常生活中最平常不过的一幕了。
北疆的夏秋之交干热难耐,我漫过宿舍到办公室的一段距离,在门口伫立的一刹那,我知道自己又迟到了。硬着头皮进去,好在似乎没人注意。
每个新的学期,总会见到一些新面孔,这次也不例外。然而还没等我看遍,人们就都按领导的安排各行其是了。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就顺手拿起一张抹布,加入到清洁办公室的女同事行列,就这样我认识了冰。我不记得是怎么和冰搭话的了,但我还是记住了这个名字。那时我却没有想到,这个名字会如一粒种子,在我的心头生根、发芽,枝叶茂盛得一塌糊涂……
一开始冰就坐在我身边办公。许是先入为主吧,新来的几个大学生中,我和冰交流得最多,很快就熟悉了。
冰不是那种特别能吸引人眼球,但却耐看的女孩。一如河边的水草,简单、明净而柔韧。
真正留心注意到冰,是不久之后的一次聚餐。那晚冰做东,主要是答谢我替她值了一次夜班。盛情难却,我就去了,同去的还有另外两个同事。
没想到冰还能喝酒。在和她碰杯时,她深深的眼底流露出不经意的伤感,像一颗子弹击中我的心脏。我机械地喝着,不知怎么就醉意朦胧了。
大家临时决定去跳舞。我是不大喜欢那种场合的,但这次没有推辞就去了。
在舞池里,我才知道自己有多笨拙。回头看看池边,冰独自坐在那里,灯光柔和地打在她脸上,使我想起了一句话---“像笼着轻纱的梦。”
原来冰也不会跳舞。我心里竟有莫名的感动,这需要有怎样一颗沉静的心去面对浮华啊!
那晚我特别有表现的欲望。在主持人的鼓动下,我在自己平时最不以为然的游戏中夺魁,奖品是一瓶廉价红酒。我们当场打开共享,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大学时光。
回去后,我又一次失眠了。眼前晃动的,是一双流露着伤感的深深的眸子。
没过多久,冰就搬到另一个办公室办公去了。那里缺一个秘书,冰被选中了。尽管早就知道这个消息,可当她搬走时,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涌上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看着冰搬空的地方,我的心也空落落的。
最初的一段时间,冰还经常回到我们办公室。每次看见她,心里都有说不出的愉悦,也能感觉到笑意在自己脸上弥漫。尽管她并不是每次都来找我的。
我开始有意无意留心冰的一切。当然也就知道了她有个男友,在乌鲁木齐。在失落的同时,又自嘲地在心里说:“你不是不希望被人注视吗?”但我总忘不了那双流露着伤感的眼睛,我固执地滑入到我的感觉中,越来越深,越来越远……
尽管我有许多机会和冰在一起,可我鼓起最大的勇气,也只是有一次对她说:“我终于找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了。”
那天晚上冰告诉了我她和他之间的许多事情,使我更加清晰地碰触到了她眼底的伤感。我们聊到很晚,在送她回去的路上,她突然问我:“你相信这世上有真正的爱情吗?”
“有!”我简洁地回答。
淡淡的星光下,冰朦胧而清晰,我第一次觉得她离我很近。
真正窥进冰的内心,是看了她发表在烟雨上的一篇文章《告别爱情的七天七夜》。字字动人心弦,我看到了一个为爱而执着得令人心疼的女孩。也知道了她用情之深,那正是如我这般的男孩子梦寐以求的。尽管这之前早就从她口里知道了那段发生在四月里的往事,也知道他们后来其实又从新开始,但我依然为冰心疼——她后来用力维护的,已不是她的他,而是她的爱情。
然而,冰对那段发生在四月的往事的内心告白,更使我没有理由相信自己会赢得一个如水草般简单、明净而柔韧的女孩子的心。
我不知道自己该如何为那篇文字留言。因而只好在qq里点开“冰封四月”的头像,在键盘上敲下了这样一段文字:
“我太轻了,无法压起你天平那端的沉重;我太心疼了,无法凝视你心头的伤痕!”
“冰封四月”就是冰。而在新疆,四月是冰雪解冻的时候。
我开始在心里为她祝福。
我又回到网上,周末的时间几乎全是在网吧里度过的。
我甚至把办公室的电话公布到网上。一时间,那部电话几成了我个人专用。我重新沉浸在虚拟的个人世界,舔尝喧闹中的那份孤独。
直到有一天,有网友对我说:
“乌木,你没有以前风趣而尖刻了。打字跟不上拍,还经常打错,有心事了吧?”
我无语,因为我从未觉得自己有任何变化。但回想起无论身边还是网上,都有人说过相似的话,或许,我真的变了?
想起一次和别人聊天,当问及我要不要一辈子留在这里时,我很老实地回答:“我不知道。但有一点很明确,那就是如果我最终留下来了,那一定是遇到了一个合适的人。”说这话的时候,我脑子里掠过冰的面孔。
我会为此而留下吗?
我一个一个地删掉好些网友的头像,只留下几个真正有共同语言的。而就是这几个,也逐渐习惯了我在线上而不发言,而我也再不能回到从前的孤独了。
新疆今年的冬天最不像冬天,我在每一个温暖如春的日子期盼着一场大雪。
冰发了贺卡到我邮箱里,说我是猪头。我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撕过一张稿纸,写下九个大而潦草的字:“居然有人说我是猪头!”置诸案头,心想要是有人看见多好。然而几天也无人问津,只好悻悻地扔进纸篓。
以后又陆续收到冰的贺卡,有说天冷了要多穿衣服的,有逗我开心的,有要我保重身体的……
每看一张,心情都为之灿烂,尽管其实可以收到不同人送的很多贺卡。
快乐,原来可以如此简单。
在贺卡上,冰说喜欢看见我笑的样子。在和她一起的时候,我就尽量地逗她发笑,自己也笑,我却不敢问她为什么喜欢。
有时笑着笑着,冰会突然叹气,我也不敢问为什么。只隐隐觉得,她又在为往事伤感了。但在有一次,在她又一声叹息之后,我的心一阵紧缩,脱口而出:“你不要叹气好不好,我心疼。”正后悔自己说话造次,冰只一笑了之,我心里又一阵莫名地委屈。
我给冰讲了我三年前那份忧伤,我并不需要冰的安慰。而她也没有对我安慰,只为我抱不平。这我倒不以为然,我只是想让她知道,这世上真有真正的爱情,我愿意用一生去实践,但我也怕一生都没有机会去实践!
冰会给我机会吗?
雪终于下下来了。
冰说她喜欢下雪。看到雪地上身着修长的羽绒服的冰,我也觉得雪比以往更沉静,更可爱。
谭平忽然打电话给我。他是和我同年来这里的,是我很要好的朋友,后来考秘书去了市委,就很少联系了。
他要我去见一个女孩子,说我不能再这样孤独下去了。他当然不知道我现在的心,而我也不知道冰的心。但又不好驳了人家的面子,于是,我没有明确拒绝,就说先放放吧,我还没想这些。
我开始主动约冰一起吃饭。每次走过十字路口,冰都会提醒一步三滑的我说:“车!”我就顿住,然后总是回头对她一笑说:“其实可以跑过去的。”然后一起会心地大笑。
吃饭的时候,冰一般都因怕吃不了而拨给我一些。尽管我总是满口异议,尽管我也真的吃不了那么多,可我每次都吃得干干净净。我在心里把这想象成一中幸福,简单,却温馨。
谭平又一次要我定个时间和地点和别人见一下,这次我明确地推却了。我告诉他我心里有人了。
再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我告诉冰有人介绍了一个女孩子给我认识,我推掉了。不出我的意料,冰说我该去见见,不要错过这次机会。我心里突然就烦躁起来,就不说话,只在心里想:我和冰之间,究竟有多远?
想起一个周末的晚上,我和冰吃完饭后逛街。绕了一个大圈回到单位,快到办公楼门口,我说:“其实,和你在一起我真的很开心。”声音很低,她走得很快,但还是听见了,却说:“我也是。毕竟,能找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很不容易。”我就不再做声了,我在想:冰听懂我的话了吗?
曾经,我以为我和冰之间只隔了一层纸,而现在,我才发现那是一座很高的山,我愿意继续去攀过这座山。在攀过这座山前,我依然是一只断线的风筝,被稀薄的空气托着,头顶是苍茫悠远的天空,我不知道自己还能飞多高,飘多远。
可我还是梦想,梦想冰是那个我最想要的放风筝的人,牵着我的线,一辈子置我于她头顶的天空,不再漂泊,也不坠落,收放自如……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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