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家们在陷入这样的境地——面对大量分流的读者和日益萎缩的小说市场,小说家的自信受到空前的冲击,他们似乎比读者更看不到小说的未来;而另一方面,小说家们的自我陶醉感又在特定媒体和特定圈子的操纵下变得十分高涨,甚至有点昏头晕脑。于是小说不可避免地陷入了这样一个困境,即少数名气作家的恶俗重复和各种矫情虚情的无止境泛滥,受此危害,一向神圣而又以绝对方式亲近读者的小说正在与我们疏离,并以其平面化的延变呈现它失去严谨意义后的无序杂乱状态。无论在传统媒体还是电子网络,我们不得不伤心的承认,小说正在走向没落,而且这种没落终将导致小说这门艺术种类的最终毁灭。
小说是靠小说家来完成的,小说又不仅仅靠小说家来完成,二次甚至数次参与创造的读者在自己的期望与小说家提供的现实反差愈来愈大,阅读带来的困倦或媚俗愈发伤害阅读兴趣,并对读者的下一步发挥(即想象或重构)构成严重损伤时,小说的另一个主角——读者正在恶愤地向小说这一艺术种类发出诅咒,你可以无数次地听到,诅咒就响彻在撕碎小说的那一刻。
小说到底是啥玩艺?
小说走下其神圣地位后,我们给它一个甜蜜的解释,回归平民。聪明的小说家们以为这次好日弄了,平民化就以为着可以不对它那么敬畏了,平民化就以为着更多的平民进入到他们的买家里,他们可以很不当回事地掏读者腰包。很快小说家就发现,平民化不是这么回事,无论小说家们把自己如何地装扮成平民,甚至一出口就我是农民的儿子云云,但读者仍觉你跟他有距离,你呈现给读者的仍跟他们的生活相远。读者不买帐,小说家没办法,你已经平民了,不可能再把自己打到乞丐里面去吧。
聪明的小说家很快有了第二个概念,而且这次据说是革命性的,喧泄!小说即喧泄的艺术。好家伙,一下子便喧泄出那么多,痛苦、肉欲、隐私、床、甚至父母给的身体,由着性子的闹腾,最后把自己血淋淋撕烂了,连粪便都有了,还真博了不少读者的喝彩,可结果呢,小说还是小说,你的喧泄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小说家们不甘心,又闹了一个名词,喊!喊得越怪越招惹人,喊得越高越有响声,什么有了快感你就喊,什么这个的大叫那个的尖叫,哇噪声一片,结果把读者硬给吓走了。
哇哇——小说不是喊叫的艺术,喊是喊不出来的,怎么办?
不知道。
先说小说家。小说家无非有两种,一种觉得自己有痛,得写,无别的方式;一种自己有才,能写,写的很像会事。这两种都可以称小说家,因为小说就是写出来的。问题是你的痛跟大众有没关系,你的才是流在文字里还是血液里,小说家不知道了,小说家们不知道的事儿太多。
目前文坛上有两种小说家,一种叫大家,一种叫大腕。这两种霸了文坛,文坛是他们的,他们说了算,他们自己给小说下定义,自己再用作品诠释。诠释对了叫自成一脉,诠释错了叫先锋或实验,都是他们对,有人给他们撑腰,撑腰的是编辑,编辑靠刊物吃饭,刊物靠大们支撑。这个怪圈抛弃了两种人,一是挤不进大圈里的小,一是读者。读者永远在最后。
大们的没落也有两种,一种是思想的钝化,一种是重复,重复是很让人生气的。
现在我该一一开刀了。
思想的钝化是一个小说家生命的终结,是创作里的癌,但又是每个小说家躲不过去的劫。很难有人逃过此劫。聪明的也有,功成名就后不再操弄小说,弄史,弄散文,或研究红学,这路可取,而且有成就者我能举一大把,我尊重他们,他们给小说留了条路,让后来的人去操弄,因为后来者思想还未泯灭。
小说不能没思想。小说是思想在特定生活现实下的艺术化呈现。
但有人很顽固,至今仍赖着不走,他们的文字便成了小说终结路上的安眠药。梁晓声大家都熟,我尊敬他。但他的《毕业生》你没法读,跟读中学生作文一样。语言别扭不说,思想的贫血可谓登峰造极。但这样的文字还让传统的权威媒体选来选去,把读者当傻子。
张欣我尊重,她算是极有个性极具才气的女作家,能用常青这个词来形容。她的《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细腻、温婉,伤感得叫人直叹,堪称中篇极品。她的商业化作品永远不透商业气,一部《深喉》令洛阳纸贵。可是她居然也能写出《为爱结婚》这样苍白混乱的文字,还让主流刊物当宝贝推给我们,让我伤心。张欣她不会是女儿在美国的学费又出问题了吧?
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刘庆邦和《北京文学》,刘庆邦一向被公认为短篇大家,他的短篇虽说不上篇篇精品,但足以代表短篇领域的最高水准。可他怎么能弄出《少年的月夜》这样拖沓冗长无味可嚼的文字,还登在《北京文学》上?我敢说这样的文字要是另换一个作者名署上去,怕连进废纸篓的机会都没。
的确,功成名就后思想成了作家最大的障碍,因为他们不缺技术,如果说小说到了一定程度就是比技术的话。更不缺支持他们的编辑,不少编辑还在等他们给米下锅呢。
这样的例子的确太多,包括成名不久的衣向东,包括因《白豆》意外走红的董立勃……
与之相反,我们应该尊重毕淑敏,尊重迟子建……她们的思想与创作经历成正比,至少不拿中学生作文骗我们。
说及重复,我只提两个人,他们才有名,但他们应该停笔。
一个是李铁。知道李铁的人不是太多,因为他还不太有名。但他的重复太有名,阅读李铁的小说,你得做好让思想再受一次麻木的准备,老调重复的故事,俗而又俗的爱情,什么《工厂上空的雪》,什么《情人杨贵妃》,等等。说穿了李铁只有那一点点资源,工厂资源,他以为工厂的爱情别人不懂,一次次说给我们听,他以为工厂这个生活库可供他开掘一辈子,于是一篇篇的复制与粘贴,改个主人公罢了,再不就拿古代美女按现代工厂女性身上,真正的哗众取宠。
另一个是石钟山。名气了得。因电视剧《激情燃烧的岁月》而走红,从二流作家一跃而起,成了主流期刊的座上宾。但你能说《激情》是靠他的小说而成功的么?在他几乎随处可见的小说里,唯一能对得起我们的便是《幸福有多远》,可惜他紧跟着就重复了,把这么好的感情随便按在自己的应景之作里,到处抛洒,一点也不珍惜。一个作家连自己都不珍惜,还指望读者惜你。又要提到《北京文学》,这家靠读者供养的主流期刊为什么一次次欺骗读者,难道离了这些所谓的名家刊物就没东西支撑?我不明白。但我明白名人石钟山的《二十年前的一宗强j*案》再次伤害了我们对小说的期望。而为什么就不多发些须一瓜《鸽子飞翔在眼睛深处》或迟子建《采浆果的人》那样真正从作家灵魂深处飞出的作品呢?
都是名家,重复跟不重复就这区别。
既然写尽了,就请你停笔。
世上可做的事多着呢,小说不会因少了你的重复而缺少热闹,但你的恶俗却深深伤害了小说。
……未完待续,欢迎批评
小说的没落和没落的小说(2)
小说家们始终在关注着两件事,一是名气,一是走向。名气这东西很累,搁小说家身上更累,名气的确是小说家自己挣来的,不容易,可名气有时又反过来压迫小说家,让他无所适从,不知下一步怎么走。于是便有了走向这个词。我说的走向是小说的走向,小说在不同时期走向是不同的,稍微年长的读者都知道,从伤痕到无主题,到意识流到先锋,小说经历了多么痛苦的流变。每一次革命的到来都为我们推出一大批声名显赫的小说家,云烟散后,小说的落寞便若闺房中伤感浓浓的红粉气,其状酷似饱经婚姻冷暖的小寡妇,让人疼让人怜。但小说家们却趾高气扬地走了,他们从小说身上捞足了本钱,再也不需要了。
革命是必须的,但革命往往会变成个别人的投机。真正固守在小说家园的,是那些不为流变所惑所困的苦行者,他们顽固地守住自己的思想,他们相信小说是一门坚守的艺术。
是的,坚守的艺术。
我读了铁凝的《阿拉伯树胶》,我觉得他在写我,写每一个有过文学梦艺术梦的人,她太不动声色了,太老辣太狠了,她看穿了我们的灵魂,让我们在她的小说面前发抖。我读了李国文的《一条悲哀的狗》,我看到大群大群的狗在阳光妩媚的街上嘶叫,它们的叫声让人类瑟缩。其实人类有时候还真不如狗。
坚守是一种力量,坚守又不仅仅是力量。
目前的小说家还关注一件事,触电。应该承认,小说家也要改变自己的生活,更好的生活,靠小说是改变不了的,只有触电。触电有时是很伤害自己的,比如张欣,尽管她触得很聪明,很边缘化,但她的文字仍在不可改变地退化着,获得金钱的同时,她的文字渐渐变成商业机器下的程序符号,生硬而失却个性光彩。更有刘震云,石钟山等等,他们已完全地沦为商业刀客了。
在此意义上我十分地敬佩迟子建,敬佩孙惠芬,我的敬佩有层暗恋的意味,包括我尊敬的须一瓜,还有新近才有名气的葛水平。坦率地说,我更喜欢成熟女作家那种细腻温婉不事张扬的写作风格和做人风格。
小说家以放弃自己和没落自己而改变生活,已经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小说家了,不说也罢。
这里我要向诸位介绍一批有意义的小说家,他们不太有名,但如果他们能坚守,相信最终会有大圆满。红柯、叶弥、鬼子、毕飞宇、陈继明、虹影、马步升等等。他们的创作给小说拓宽了往前走的路,不只是触电的路。
触电已深深伤害到了我们的小说。
再说小说,小说到底是什么,要弄起概念来,可能有一大堆,理论也能让每个学写小说的人产生巨大恐惧。但说这些有意义么?小说说到底就是把一个故事说给读者。注意我说的是说,不是讲,讲跟说有质的不同。讲是一门艺术,但却缺乏必要的铺垫,缺乏思想在故事前的行走,缺乏读者的参与,说却不同,它是把读者先引进故事里,让读者跟你同步,甚至比你更慢。如果读者能慢下来,说明你是高手,不要以为读者一口气读完你的就是好小说。小说更是一门慢的艺术。慢才有参与,才有互动。
一个短篇能让读者分三次甚至五次读完,我认为才叫好小说。
可惜我们做不到,读者也做不到。
读者习惯了急,他们已很难沉浸到小说中去了,更快更刺激的传媒在等着他们。
这就给小说提出了两大困点,一是故事,一是如何说这个故事。故事大家都有,没故事你还写什么小说,但故事跟故事不同,正譬如爱情跟爱情不同。我极力反对这两种说法,一是小说要写你自己独特的经历,一是小说应有个好故事。我认为这是废话,是在误导。什么是你自己的?传媒时代还有什么是纯粹个人的?没有。有也不值钱。
作家的感悟和体味永远在个人经历之上,个人经历的目的是为了获得这种感悟,有了感悟你才能回炉,一回炉你的便不再是你的,而是大众的,又是超越大众的。每一个故事都是若干个故事的回炉与锤炼,是升化,又是若干个故事的发起点,是回落,是故事的源起与底线。只有这样的故事才叫故事。而不是你失恋了就写点伤感,你偷情成功了就写写三角恋,那是小孩子偷着自乐的事,不是作家所为。
如今小说界又有新潮,十分注重好看小说,好看小说其意无非就是好看故事,于是乎大家全往这个方向挤,小说什么也没有了,只有故事,何不干脆就叫它故事,不更直接?我以为这是小说没落的一个直接表现,小说家的黔驴技穷直接伤害到读者阅读兴趣的丧失,也直接威胁到传统媒体的生存,为保饭碗,可怜的刊物们推出这样一个游戏,要求小说家顺应他们的感召,把故事加强再加强。说白了就是要你把故事写玄点、写色点、写得反常规点、写得最好让读者透不过气。我这样说你能明白他们的动机和目的了吧,集体弱智!
什么是好看,真正的好看是看不出来的,得让你反复地回味,咀嚼,咂磨其中的味道。小说家应该把故事藏到叙述的背后,藏到故事深层,你只管提供给读者一平台,一空间,一故事的核,具体的故事还用你来讲?你讲完了读者做什么?读者要的是你对故事整体的引导和驾驭,一根牵动读者思想的灵线,读者在你的鼓舞下激情投入,把他的故事填进去,在你思想的诱惑下把他的故事写得更完美,更接近人性。
是的,接近人性。小说的功用就是让一切回归人性,回归本源。
我们不能走得太偏,太偏我们就不配做小说家了,可我们已经走得太偏。
没有办法。小说的名利太大,谁也抵抗不过。
随它去吧。
有话请你接着说,无话且听下篇。
本文已被编辑[雨蝶飞舞]于2004-12-29 10:45:06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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