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觉得,一个人有别于动物的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内心深处应该始终不渝的保存着一份纯洁的诗意。这样,人生才不至于过于贫瘠和荒凉。
我活着,有时我希望自己能够从生活的表层“沉”下去,一直“沉”到那最深最静的地方去,在那儿,我渴望自己能够被那种虚幻的火焰点燃。所以,我总想找到一块思想的石头,能让我的生命增加一点点哪怕微不足道的重量。在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人无可救药的热爱着生命中那些无法触摸的东西。他们总是企图把自己的生命整个的变成一首诗。于是,他们在生活中丢掉了所有多余的词语,只留下那些最干净最纯洁的句子。而那些最后剩余的东西,就叫做纯粹。一个纯粹的人,就是一个富有诗意的人。
诗意是一种内在的生存状态,所以,一个沉默寡言的人有时内心却开满了声音的花朵。诗意是蓦然回首时的一个眼风,令人心动而又惆怅;也可以是一个在风中停留的手势,是人生中的告别也是挽留;是一种无尽的沉默,冬天的悬挂在心尖上的蒙尘的排箫,也可以是一种响亮的声音,春天里一朵花向另一朵花的善意问候。诗意是一种善,然而又超越了善从而上升为美。诗意是一种向上,然而走向黑暗的深渊,却同样可以抵达。诗意是暮色里的凝望和茫然,是心灵在世尘中的流转和穿越,是搀扶和抚摸,是温暖和靠近,是微笑和哭泣,是完整和破碎,是梦想的背影在月夜的雪野孤独的飘远,也是血从刀刃上缓缓的滴落------
当生活作为一种对立面出现时,我和生活之间反而涌出了诗意,而当我融入生活,就象水渗入沙子,诗意反而消弥了。不是因为诗意与幸福相悖,我想,这是因为融入了生活,我的眼睛便忘记了发现。一个敏感的富有诗意的心灵难道不应该更为幸福吗?如果不幸,那也不是生活本身的错,而是生活中被人类自己堆积了太多的丑陋。
其实生活本身就是一首诗,一个礼物。只是当它作为一首诗出现时,它便遭到人们拙劣的过多的篡改,以至最后反而变得面目全非,支离破碎,其结果是,它反而失去了本身应有的诗意。而当它作为礼物出现时呢,人们由于急于争抢,反而忘记了获取它时应该保持的态度和方式,反而忽略了它本身所蕴含的更为深刻的美。我们已很难再认出它原来的面貌,已很难再接受它最初的含义了。于是,生活在生存的层面上停滞不前,却未能走向审美。
哲人所说的“诗意的栖居”,应该是一种带有精神色彩的生活理想。而什么样的生活才是富有诗意的生活呢?是不是那种真实朴素的能按照自己的内心需要来自由安排的生活才是诗意的生活?而我们离那种生活到底有多远呢?一个人如果总是生活在生活的理想中,会不会产生自我欺骗,到最后反而把理想当成现实?而如果老是生活在生活的现实中,又会不会产生自我安慰,把现实当成理想?尽管我们知道生活最终通向一首诗,但也许我们却永远无法丈量出从生活到诗的距离到底有多远。
白乐天在《蓝桥驿见元九诗》一诗中写道:“每到驿亭先下马,循墙绕柱觅君诗”。我总觉得这一古典的行动里蕴含着异常深厚的文化含义。他不仅在寻找诗,他也在寻找生活。在流放的秋风四起的旅途,他也没有忘记对美好事物的追寻。一个内心明亮的人,即使在苦难中,也能使他的苦难焕发出灿烂的诗意。
人们更多时候不是沿着幸福的方向,而是沿着物质的方向前行。真正的诗意是潜在的,内向的,对于生活,它不是由表及里的去征服和覆盖,而是由内至外的去抚摸和浸润。由于内心流淌着一脉潺潺的诗意,尽管我们在生活中变得无比干燥了,但灵魂中却仍然可以保持着一片潮湿。
也许是觉得现实世界有着太多的丑陋,有的人便转而去热爱想象中的事物了,因为想象中的事物永远比具体存在着的事物更为美好。一个总是热爱想象中的事物的人,时间一长,往往丧失了在现实世界中生存的能力。他的内心世界变得无边无际,但他的生存空间却变得局促狭小了。其结果是,他慢慢的变成了一个孩子,单纯,善良,脆弱,露珠一样,在世界高高的枝头,不可碰触。比如说,我们不可能要求李商隐,宴几道,纳兰性德,川端康成,狄金森这样的人拥有改变现实的能力。美丽的花朵新娘一样在时间中迅速衰老。他们总是试图阻止一朵花的凋谢,但却无力躲开吹向他们自身的寒风。对人类而言,他们的存在就是一首诗。而这就够了。上帝故意留下生活的残缺,让另外一些人去修补。
我们可以从自己身上寻找到所有的人,但是从所有的人身上,我们却寻找不到一个共同的自我。我们共同生活着,但人与人之间有时差别却是多么的巨大啊。一个内心丰盈灵动的人与一个内心干涸枯燥的人可以永远在一块生活,但是永远也无法真正构通。这也就是说,为什么理解对人类而言,更多时候仅仅是一种停滞不前的渴望。
但是无论怎么,生活的道路还是应该通向幸福和快乐,通向真实和纯粹。最终通向一首诗,——一个伟大而又朴素的方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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