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尾巴小狗

出门在外，我很少往家打电话；有事非打不可，也是就事论事，很少问及家中情形。身在他乡，难免有思乡的情结，家中的事最易引发人的挂念。我怕引发这样的情感，让自己陷入大如无可奈何的境地。昨天晚上和妻通了电话，临了我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小狗还好？

妻听我这么问急了，连忙说本不想对我说这事的，我一听更急了，连忙追问。妻说小狗把门扒开，夜里出去再没回来；家里都找了好几天了，也不见踪影。妻说这话时自己也感到很愧疚，我只好安慰着说：没有就没有吧。

我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还是很放不下的。夜里做梦总是见到小狗又回家了。梦醒时和小狗在一起的情景又历历在目。

小狗是一年前我从朋友那儿抱回家的。我素为人成为“化民”没一点个性感到悲哀，故对小狗也不愿驯化，甚至连名子都懒得起。

刚抱到家的小狗就像把漏水的壶，一会儿在地上留下一滩尿。我们几乎是整天拿着拖把围着它转，心想这哪天是个了？我们的念头还没打消，小狗已改了这个毛病。

家中院子大，有时我到院里方便，小狗也跟在旁边方便。我心下觉得好笑：我们只是语言不通，彼此动作还是能理解的。有一天我到屋后取东西，脚下踩到什么东西粘糊糊的，一看知道是狗屎。小狗在我身旁也看得清清楚楚的，那神态，不禁让人想到了无地自容。我没有责怪它。这里很少有人来，狗在这里方便已经很有道行了。

我后来再到这里，脚下特别留神，可再也没有发现狗屎了。我心下纳闷：就这么大的院子，它能到哪里去呢？一天我穿过园子到墙头边一片小竹林前，才发现竹林的角落里有一堆狗屎。我明白，小狗怕给人困扰，尽力到这个角落来。可到这里真的很难走，这让我都有些感动了。

我们住楼上，客厅至楼上是露天楼梯。晚上关灯离开客厅，小狗总是把我们送进房中才回去。对它的行为我们都习惯了。每天早晨门一有响动，不论寒暑，它都会迎候在门旁，向我们摇尾致意，这让我很受用。像我这样为了生计忙得团团转的小市民，谁也不会把你放在心上，自己也觉得很卑微。

人也真是奇怪，什么时候都少不了虚荣心。不知怎么这竟让小狗给看出来了，想慰籍我的酸楚，故尔每天风雨无阻向我致意，让我享有一份荣耀。我走近它，它便竖起身体，前腿抱于胸前，似在作揖。看它那副认真的样子，又是无师自通，我心下真是感受非凡，这不是什么人可比拟的。

有时我会想是不是人太自以为是了，把狗和许多动物看得太低了。换个角度，如果是一群狗呕心沥血，创家立业，人会有什么感受？人能理解就是要演绎这段情缘吗？人会给它们以礼遇吗？唉，想不出来。

可晚上这份殷勤总让我觉得有点阴谋。客厅的门是任由小狗进出的，好让它冬避寒风，夏避蚊虫。但我们不许它上沙发，这一点它心知肚明。谁都能理解，院子里到处泥土，它上去人还怎么能坐。当我们的面它也不上去，可它毕竟没有消除沙发上痕迹的能力，每每我们都发现沙发上留有它的踪迹。对它我以为只有人赃俱获，才有说服教育的效果。

开始见它把我们送进房中，欣然跑回客厅，我便悄悄尾随着它。可每每当我还未进客厅门，它已早早迎候在门口。我无话可说，只好悻悻而回。心下暗自嘲笑：这真是班门弄斧了。一时我也无计可施。

一天中午，我们都离开客厅到隔壁母亲房中，小狗在我们面前走了一圈，就往回走，不像平时那么爱缠在我们身边。反常的举动引发了我的好奇。看它满心欢喜，走路摇着头，扭着腰，摆着尾。我说像放浪的女人得了好处路也走不上来了。妻见我这么说老大的不愿意，责问为什么非拿女人作比喻。犯骚的女人更可爱吧，我顾不上说明，悄悄尾随小狗去了。

小狗也许太得意了，它在美美地享着沙发的温馨呢。没提防我突然闯了进来。等我站到它面前，它才来得及支起身子，低头耷脑，一副萎蔫的样子。看着小狗那尴尬的窘态，我的心都乐开了花，哪里还有训斥它的心情。我想动物也有它们自己的喜好，人为什么不能满足它们呢？从此我们取消了小狗上沙发的禁令。天热我们在客厅看电视，小狗在沙发上睡觉。睡热了它就挪个地方，而且挺有规律的：半小时一次。看它知冷知热的，仿佛人也多了个知音。

小狗刚到我家时，母亲养了一只三个月大的猫。这小猫生性好动，见家中来了小狗，就整天带着小狗玩。开始我们看到猫像饿虎扑食一样把小狗撞翻在地，张开大嘴咬着小狗的脖子；小狗急得只能把腿乱抖。我们真担心小猫会把小狗怎么样了，连忙把它们分开。可小狗却不以为然，依然整天和猫玩在一起。后来狗长大了一点，猫就到处躲藏让小狗追。有时猫躲在花丛中，园中到处是芍药花，总能把猫藏得好好的。小狗经过时它就冲出来弄小狗一下；小狗兴起便在园中乱追一气；有时猫狗绕着沙发前后转圈子，转了不知多少圈，给人的感觉都是一种永恒了。玩累了，它们各自去睡觉。我们在东西门旁各做了猫窝、狗窝。它们有时分开睡；有时小猫到小狗窝一起睡一天；有时小狗到小猫窝一起睡一天。看它们相拥而眠的样子，那真是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美好快乐。

通常猫狗都很护食，就是吃食的时候旁人不可近前，有时哪怕是很熟悉的人它们也会攻击。可这两只猫狗，从来没有这样的意识，有时先吃的还会主动让后来的。最让我们上心的是大尾巴，吃东西真是太优雅了：好吃的也不贪吃；不好吃的，也要吃一点。这真让人疑惑：一条小狗怎么有这样的理性？

岁月流转，小狗也长大了。它个头虽不大，不到半米长；长的却很优雅，健美的线条让人觉得是一条很壮实的大狗；还有那比狐狸尾巴还大的尾巴，遇到认识而不亲切的外人时，它会很有节奏地摇动着大尾巴，似在说：欢迎光临，但不可造次。这尾巴也就成了它身份的标志，每天看着它趾高气扬扬着大尾巴满院跑，也让人挺开心的。

后来猫要下小猫了，母亲怕小狗打扰，把猫窝挡好，只在离地面以上留洞让猫进出。一天小狗本来在我脚边磨蹭，忽然来了什么兴致，从垂直方向直向墙边的猫窝加速冲去。临近猫窝，眼看就要撞到墙上了，突然一个跃起，空中转体九十度，轻灵地钻进了猫窝。

这个动作让我惊喜，琢磨了好久，只有猫和狗的日常玩耍，加上小狗那条大尾巴，才能有这么个天作之美。生活真是奇妙，有些东西真是可遇不可求。

有时我带小狗到野外去，有意让它隔一段距离，然后叫它向我跑来。看它风驰电掣般向我冲来，直觉得这才是力量与速度、青春与健美的完美结合。眼看它是头冲着我而来，到了我身边却是顺着头卧在我身边。我根本没看清它是如何在这一瞬间完成一百八十度大转体的。此情此景，让人感触良多：造物主如何以如此的生物来陪伴人类！

看它的神采，有时我都觉得它应该会飞吧。一天我站在山崖下，它在山坡上见到了我。有报道称：狗转眼再见到人，就恍如隔世，异常亲热。我想大概是这样的吧。小狗就直接冲了过来，我一时惊呆了：这么快的速度冲到这悬崖上，如何能收得住脚？小狗根本没有收住脚的意思，而是直接从悬崖上跃起，飞越我的头顶，稳稳地落在离我几米远的地方；当时好像它的前腿软了一下，可我更愿感觉它真的会飞。

离开家的日子我常在想：当我再到家门时，小狗一定会很兴奋，有许多要向我表达的意思。我也一直期待这个时刻的到来。可如今这一切都成了空想。尽管对这个现实我是有准备的，可还是感到很无奈，很失望。

当初，我把小狗带回家时，人们都劝我把小狗拴起来养。这个世界不太平，偷狗的，药狗的可以在光天化日下进行；还有路上的车辆也是无情的杀手。可我又不忍把狗拴起来养，我不愿看到狗被拴起来那哀怨的表情。尽管我知道这样可以让狗活得安全些，陪伴人的时间更长些。可我还是觉得让狗在痛苦中煎熬，活得越久，痛苦越深。还不如听天由命，能自由开心地活一天是一天。理性告诉我：现实还可以把握，未来总是欲望，永远也不能满足。人已经活得够累的了，何苦再累及它物呢？不知小狗能不能理解我的用心；不知天地是否欣赏我的作为。

小狗一直没有回家，我们还在期待着。在我们的印象中，大尾巴小狗总是一条健美、机灵、可爱的狗。想到它和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心里总泛起甜美的感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