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 生
“豆腐啊”,第一次听到它,是在自家门前的大街上,这条街较静僻,所以这一声叫卖,尤为响亮入耳,我放慢了脚步。极目而望,卖豆腐的是一位中年汉子,他踩着一辆三轮车,身体和四肢很和谐,神态悠然自若,脸上竟还有一丝醉意,雪白的豆腐在三轮车上微微颤动着。
也许是知道我在打量他,“豆腐啊”,他又喊了一声,较前更低徊婉转了,简单的三个字,夸张的音调,抑扬而嘹亮,类似戏剧角色的开场白,我怔住了。
再听,在每一个清晨,渐渐有了味道,回味竟着了韵味,隽永而深远,仿佛在空中飘荡和回旋。只要走在街上,总能在我耳边回响,我的心竟开始复杂,震颤,觉醒,一种意绪在心中慢慢滋长。
不擅文笔的我,却有了写作的欲动,为那个中年大汉,为那一声叫卖。那一句撩拨人心的腔调,它是一种艺术,我相信,它就是。
我能写吗?我能写得完美而逼真吗?不行,文字功底太差了。而这潜藏在心底的某种东西,在每一次听到它时总会涌动,总想写点什么,也知道它必能写点什么,可总是欲说还休。我想,还是将感动抑或感悟封存吧,多年以后再写,因为我想写,我一定要写出来。
不料,昨日读到了茅盾的《卖豆腐的哨子》,看到标题的一刹那,一向喜欢阅读的我竟有了一种近乎狂喜的期待。我欣喜,我的心声竟能与文学大师契合,而且即将被这位文学大师解译,我想它一定是确切而高贵的,也为曾有这样一种感悟而得意和自豪。我期待能像每次阅读一样,我的心声能在别人的文字里得到淋漓尽致的诠释和挥洒。因为那一声号子早已喊到了我的心上。
读一遍,再读一遍,我在努力的寻索着自己想要的字句,还有那一种被长久压抑的感动,心灵好似一瓶要即将开启的香槟,等待着喷吐。
“我这怅惘是难言的。然而每次我听到这呜呜的声音,我总抑不住胸间那股回荡起伏的怅惘的滋味。”是它,在胸间回荡起伏,这是我想要倾吐想要抒写的滋味。写作人原始的冲动,我想此时我有了深刻的体味。给自己的心开一个闸门,当某种意绪充塞时,必得开闸泻流,不然会泛滥,心灵会焦躁,那是灵魂想要诉说,由不得你沉默。
怅惘,而这也是我此时内心的感受,为先前自己过份期待的失落,原来我和文学大师的感动因了这一个世纪的光阴而有所迁变,而我更欣喜于这种迁变。怅惘,更多的是为那些卖豆腐的小生计者们,我想我前生一定也是卖豆腐的罢,不然,为何对这一声叫卖如此钟情,如此纠结,我陷入了沉思。
“呜呜的声音震破了冻凝的空气在我窗前过去了。我倾耳静听,我似乎已经从这单调的呜呜中读出了无数文字”。读着大师的文字, 回溯近乎一个世纪的时光,我仿佛听到了那种呜呜声,看到了那些平凡而卑微的小生计者们,那种求生存的忠实的手段和态度。那呜呜的叫声,隐含着生存的艰辛,生活的苦忧。那一声呜呜的叫声,“像是透过了重压而挣扎出来的地下声音,作为他们的生活的象征。”那是一种生命的顽强和执着,还有无奈的低叹......
“豆腐啊”,窗外又响起了叫卖声,我耳中的回响,也在激荡。我想如果那位卖豆腐的汉子知道我在礼赞他,那一声“豆腐啊”,会更深润和嘹亮。如果不是对尘世的欣然包容与接纳,如果不是对生活的一片赤诚,如果不是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如果不是对卑下生计的热爱,哪能喊出如此动情的号子。那是怎样的一种生命的喜乐啊,因了这种喜乐,生存也成了一种艺术。他喊的,是他乐活的人生,简单而嘹亮。
每坐窗前,为工作生活烦忧,为平淡的日子迷茫的时候,只要那一声呐喊哪怕是回响,我都能回过神来。我想,平凡而卑微的卖豆腐的小生计者,能如此喜乐的对待生计,享用生命。我们还有什么可以迷茫的呢?
“我猛然推开幛子,遥望屋后的天空。我看见了些什么呢?我只看见满天白茫茫的愁雾”。这是大师的结局,而一个世纪后的我,看到了苍茫的夜宇,满天的星光在闪耀,我想群星之中,一定有我和那些卖豆腐的小生计者们,因了生命的喜乐,虽然渺小,也会莹光闪闪。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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