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樱桃的寡妇 小说
五月,那一年,我们已经家有了成熟的樱桃。樱桃七年才结果子,全家人盼望了许久。尤其是母亲的期待,樱桃树是母亲种植下的。是她跟父亲结婚的第二年早春上集市购买的。栽下五十棵只留下二十棵。不料,才七年时间,父亲却患了肝癌,即将离开我们而去。春天在雨中很早就来了。我仰望远处灰蒙蒙的天空,等待着离中毕业考上大学去远方。
从田野上望去,村庄就是一群群的房子放牧在山湾间,植物只能从颜色上分辨出来,一片原始的生态。一切看起来近在眼前,朝着它们走,却不能到达它的深处。山村很穷,工业革命还离我们很远,文明世界还在山外的城市。我搞不明白过这种贫富分化的距离来自何处?。我的思维永远跟不上人类向前的道路,原生态的古老村庄的面目,苍桑而悠远,孤冷而无奈,一切都在我眼前,春天的气息向我奔涌而来。我却只是满脸尘埃。哪里都找不到生命奋发的支点。
村庄出口岔口总能碰到成群的乌鸦,它们时不时地向空中高大树木啄去。村里老人们说,是丑陋之鸟罪恶之鸟,总是带给人们不安和悲伤之情。
人们渴望成天鹅白鹭和鸽子飞向古老的村庄。那是希望的鸟,捎来光明的鸟。
远远的在山谷里,田间小路的灰色尘埃间立着桃树山楂树,红红的野枣树,旷野花卉盛开着,我的脑袋中了暑似的对前途一片迷茫。小路旁边的刺青黑李树仍然青翠而冷静。叶子上沾染了鸟们石灰状的粪便。我每天行走二十公里山路去镇上读高中。
我和树林间鸟儿们一直唱着同一首歌。它们飞走了,我的歌声也戛然而止,古老中学的墙擘到处留下同样的粪便般石灰状,使人丧失信心。
周未时,我和母亲去山湾自留田采摘樱桃。四十岁不到的母亲是一朵山村野花。她的身姿依然充满活力,步子轻盈。她会唱山歌,现在,不唱了。
采樱桃时,母亲全身洋溢着丰韵的生命之秀丽,丰胸大臀,在秀丽江南乡村富有特色。她穿着一件浅黄色卡腰灯心绒短袄,下身是蓝色牛仔裤。透着干净利索的精神劲儿。
母亲对我说:“我喜欢吃樱桃。”
在没有人的邻家广阔葡萄园里,我偷摘了邻居家一串葡萄,我对母亲说,我爱吃葡萄。
父亲几周里没有碰我。他像根木桩一样干枯地站在我身旁,不停地吐出湿湿滑滑的樱桃核,我那时候就从母亲那里知道,他常会在生活的不顺和困境中发脾气地经常揍我。因为父亲有怒火无处发泄。为了延续生命,医生对父亲说必须跟母亲不同床。父亲与母亲的感情日渐淡薄起来。
孤单的母亲她会把窗子的百叶帘卷高。她在明亮的白天会突然啪地打开房间里的电灯, 在黄昏的山村树林里散步。她有时很忧郁的样子,心里有话无人诉说心头的委屈。她甚至感受到无奈和麻木,有时表露出不安及浮澡。
中午时分,她们呼唤鸡群,以此打破自己的沉默,公鸡被亮闪闪的金黄色玉米粒吸引,扑扇着乱蓬蓬的翅膀飞进院子及院子里的树上,羽毛纷飞之际,把院前街道上的绞舌根风言风语一并带进来。
村上孩子们大喊大叫着从学校回来。我是个大孩子了。不再如从前把草梢塞入小孩子的脖子后面,用书包打他们的后背,扯掉他们脑袋上帽子,扔到河边垃圾堆里去,把他们的头摁进路边沙堆。
由于贫困,村里孩子夏天里大都光着上身,只穿一个裤头,赤着双脚。漫长四个月的冬天,大家的头由于寒冷而发青,也由于恐惧,痛苦地哀彷,衣衫破烂地窜邻居门。
有一次,我单独和一个村里里的亲戚在一起。送陌生的死者回他的家,他躺在牛子上,亲戚家连一条遮盖尸体的被子都舍不得。
我长久地看着尸体,我哭着跑到村外树林里,鸟们也稀少了,被村里经常死人哀悼的声音吓跑了。
村子里听不到鸟叫,它们不会靠近房屋,而村子里有那么多的猫狗,他们不怕受贫困的折磨,疯狂地传宗接代。猫们大多来自周围地区。村子里还有那么多狗。狗儿们拖着怀孕的肚子在河边草地里穿行。猫们狗们常常被村里闲着无事的人追赶着逮到手,灌进布袋里活活活被打死。吊在火垛上烤着,肉香味会传布整个山村。
村里一个男人死在野外。他是在盗自己老祖宗墓中古物是被雷电劈中了。他的女人阿莲很秀美。阿莲经不住生活的贫困和村里七八个光棍汉的调戏引诱。二年后,她嫁给了她的小叔子,在采石场劳动的小叔子死于肺病,她一直寡居多年,她没有再嫁人,她成了村里贫穷家庭中最漂亮的寡妇。她的儿子长得像一杆芝麻杆,春夏天在村外走街串巷收破烂,每当走过蹲在家门口喝稀粥的人面前,会被人十分厌恶。村里有个长了两鬓一簇灰白毛的瘸子,看上了阿莲。要用一头母猪一窝小猪崽作为聘礼娶她。她不愿意。她乐意做了村里男人们的“公共汽车”。那个男人舍得一包香烟钱可以进她家的门预约上她家睡觉的日子。
儿子长大成人后,考上了大学,彻底断绝了跟母亲的关系。事实上,真是她成了村里男人的“公共汽车”。儿子才有钱上大学的。年轻的儿子成了知识分子后只顾及脸面而忘记了这一点。阿莲最终没有嫁给了村里的一个男人,村里每个人都认为,要是谁和这个女人扯上关系,死神都会降临他头上。村里所有踉她睡过觉的七八个男人中有五个已经离世而去。而且死得十分诡秘。
后来,我初中毕业后被带到一个陌生的城区。我离开了村庄进了城,我在世界大街上一家酒店当服务员。看到过太多在宴席中死亡的人,大都是喝酒过量致死了,
人们倒在沥青路上,不住地呻吟,抽搐,没有人认领。这些人是所谓“流浪汉。”却是富有的城里人,醉生梦死不好好地过日子,忘记了曾有的贫穷生活。然后有些人奔跑过来,趁着“流浪汉”还没有完全僵硬的时候,从上面扒下戒指和手表,从丰满女人的脖子上抽出金项链,扯下耳环。很快地扬长而去。
在一个陌生的城区生活十多年后。我在汽车终点站遇上了一个出了车祸无人施救的现场,售票员喊我下车,公交车不开了。车站边紧挨着一棵棵香樟树,看热闹的人很多。
我抢抱起一个头颅被血肉模糊的男人,他是从一辆奥迪车上滚落下来的。我招呼一辆出租车送到了最近的医院。
就在此时,我家乡的母亲有二年没见到了。她守护着成熟的一片樱桃树。她采摘了红珍珠似的樱桃,装在柳谝小篓里去镇上沿街叫卖。过着辛酸的普通人的日子。
乡村医生住得不是很远,在我家村东一公里的湖边。他有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把手电筒系在大衣扣子上。在一个深秋的半夜,医生来得太迟了。我父亲把心肝都吐出来了,嘴里发臭,脸肿胖像腐烂的污泥柔软。
我的母亲瞪着硕大的眼睛飘到他面前,把风扇移动吹到他脸上,一边面窗哭泣。
在父亲掏空的胸腔苍蝇嗡嗡叫头颅里,桌上的蜡烛一直嘲笑到最后。那一年的冬天,村子里开始按装电灯和轧米机。每家每户有了明亮的电灯,后来,又有了电视机。
我想念母亲。
这时,我花费五十万积蓄盘下街边二间门面,自己当饭店小老板的第二天,市里一家电视台的记者找到了我,电视台车子的后面跟着一辆崭新奥迪车,车上走下了高大的市长,他握紧我的手摇着说:“终于见到你了,救命恩人。”
他便问我的家乡,家里还有何人?我知道这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是市长了,二十几年前,他是个捡垃圾的乞丐,细如麻杆。他的母亲是村里最漂亮的寡妇。村里男人们人人想乘坐的“公交汽车”。现在,他当市长了。当年,我和他相差一二岁,都是贫穷小子,现在,大不一样了。
市长表示要踉我结成兄弟,他是个讲情义的人。对他依然在山村受穷折磨的母亲阿莲,他又有什么样的情义呢?
山谷里有一座钢铁做的坚固桥梁,火车从山岭开进同一片平原,开进另一个隧道,那里也和这座村庄一般无二。青山大桥下面,冬天是雪,夏天是一片阴影。从来没有过水。河流不理会这桥,河水从桥的旁边流过。在炎热的夏日,乡亲们把牧着的羊群会聚集到这里。
在溪水里欢快地畅怀大笑。
阿莲 的家在村子边上,河岸旁拉着铁丝网,扔着旧炊具。缺底的报废变形的锅子,生锈的桶,少了支架的经济炉,满是窟窿的炉管。几枝小草从一个没有底的洗脸盆里长出来,很蓬勃。
河畔黄杨灌木丛,树叶蜜得要窒息了。枝条互相挤压,伸出土沟,它们不断生长,月季花末端变成长长的尖刺,为了展示光亮而改变自己形体。
飘移不定的贫困阴影如魔鬼什么时俣赶出村子?希望的火焰爬到脸上,村里男女肿胀的伤口,什么时候会抚平?村民条条血管里会流淌快乐?
原生态的凤凰村,童年时见鸭子潜入池塘温暖的淤泥里。在另一岸钻出水面的时候,身上又白又干,好像什么地方都没去过。我痴痴的纯情还在吗?
阿莲 成了疯子,起初,她盼望着升官发财的儿子从城市回到山村,衣锦还乡地给她安慰,给她脸上添金流彩。后来,她被回乡视察山区改造工作的儿子送进了精神病院。那些跟她睡完觉后莫名死去的男人们在半夜和黎明时进门折磨她。她在恍惚中精神衰败。
村里的鸭子很肥,翅膀很长,它们早就忘记了自己曾经是飞鸟。如我的成长,没人知道一样。不久,我在城里买了房。带着母亲离开了村庄。
追求了母亲许多年的村长李建伟出了车祸死了。母亲去参加了他的葬礼。
当然,我开车送去了一个大花圈。感谢村长李建伟在贫困年代给我母亲的爱,对家庭的支持。虽然母亲从没有接受过村长的爱情。
母亲吴玉梅忧伤地离开了山村,其实,她是不乐意离开故乡的,我知道。有什么办法呢?这就是生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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