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秋阳暖融融的,刚吃过午饭的老田有些慵懒,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又点燃了一锅烟。烟尽,掮着镢头,领着“黑豹”徐徐走向月亮山。
这“黑豹”是老田的爱犬,跟老田十来年啦,儿子成家后,更是和老田相依为命,没事的时候,老田就和“黑豹”说着话,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跟一位老朋友娓娓而聊。黑豹呢?静静地听着,可能似懂非懂吧,偶尔也作出各种表情配合老田,老田就认为它听懂啦,谈兴甚浓。总之,你如果见到这样的场景,你真能感觉到默契在他们之间流动。
中秋节,也是老田的生日。儿子田亮开车带妻儿回家给老父祝寿。吃饭间老田只顾喝酒,不吃菜,也不说话,眼光在田亮三口人之间不停地扫,像要发现些什么,记住些什么,抑或带走些什么,一顿饭吃的闷闷的,田亮感觉有些怪异,确又不知怪在何处,想来是父亲老了,舐犊情深。
其实,老田有一桩大心思,只是不便对儿子说。三十年前,老田老婆香秀也像儿媳现在的年龄,风韵依依,甚是可人。村长张长旺看上香秀的美色,又欺老田是外地人落户,强行霸占了香秀,当晚,香秀含羞服毒自尽。老田想手刃长旺,看着炕头嗷嗷待哺的田亮,心软啦,抽了一晚上的烟,天明通知邻居发丧埋人,只说是突染恶疾。整件事只有长旺和老田明白就理。
三十年,老田就这样忍辱负重的活了下来,劳苦的脸已被岁月浸蚀成一块分不清经纬的烂抹布,但他心头的怨怼之火从未泯灭。月亮山山腰有老田一亩多红薯地,老田带爱犬“黑豹”上山,表面是去挖红薯,其实老田知道今天长旺也将到山顶去挖红薯,想一结三十年的仇怨。现在儿子已学业有成、成家立业,这笔债是该偿还的时候啦。狗日的长旺,我让你旺!
老田在地头抽了袋烟,开始动手拾柴禾,准备烤制刚出土的红薯,野外烧烤的红薯带着几分土猩味、草木味,甚是香甜,老田不会放过这不可多得的机会。这是老田多少年养成的习惯,刨红薯前烧旺柴火,在刨红薯的过程中煨上刚出泥土的红薯,休息时就可尽情享用混杂野味的烤红薯。“黑豹”舒服地躺在松软的地上,静静地看着主人干着熟悉的活计,伸长舌头享受着午后的秋阳,静谧、安详、柔和,一如以往。烧旺柴火,老田不紧不慢地刨挖着红薯,他已不计较收成好赖,一门心事等着天至傍晚。
“啊?啊!救命啊!救命!”凄冽的喊声划破了长空。老田一震,侧耳倾听,辨出是长旺的声音。“妈的!嚎丧啊?”老田心里骂着,点燃一锅烟,倒拖着镢头向山顶走去。
几年来,国家退耕还林,收缴火枪,这月亮山的植被着实变好了,野兔、野鸡、山羊多啦,跟着金钱豹、野猪、狼也多起来。“莫不是这天杀的碰到啦?”老田想着,不紧不慢的走着,眼珠确四方乱转。跟着老田的“黑豹”唁唁地低吼着,老田轻轻抚摸了一下它的头,“黑豹”安静了许多。临近长旺的地块,老田听到嘶吼声,定睛一看,原来是两头野猪攻击长旺,他按住“黑豹”,悄无声息地观察着。不对啊!野猪一般不主动攻击人,今天这是怎么啦?仔细再看,红薯地躺着一头小猪崽,还有十几头小崽满地乱蹦。老田明白啦,一定是这窝猪祸害长旺的庄稼,长旺打死一头小崽,激怒了小崽的长者。“呵呵,你狗日的是自找死啊!你这畜牲还真该让畜牲收拾。”老田在幸灾乐祸。
这月亮山的野猪虽是食草动物,但其力大威猛,碗口粗的树,它两口就可以拍断,不怒则已,怒则不可遏。金钱豹、狼都轻易不招惹它,以前用火枪打山的单个猎人,对野猪也是忌枪的,它累了、痒了常在松树上磨擦,久而久之,通身沾满了松油,火枪也拿它没办法。今天也活该长旺倒霉。碰到这熊瞎子似的猛兽,且触怒于它,多半凶多吉少。你看长旺,尽管费力东挪西躲,两头凶悍的野猪却不依不饶,长旺的衣服被野猪的獠牙挂破啦,小腿肚淌着血,满头是汗,面色死灰。再看那两头畜牲,越战越勇,鬃毛倒竖,猪眼喷火,哼哼地吼着,又是顶、又是挑、又是咬。长旺被撞倒啦,浑身的土,鞋子早丢啦,恐惧地滚爬着,绝望地嚎叫着,惨不忍睹。看着长旺被两头野猪蹂躏,作为仇敌的老田先是高兴,再是惊悚,终于挥镢迎了上去,“黑豹”像得到指令,也腾空跃起,三对二,两野猪终于带伤落荒而逃。长旺伏在地上,大口的喘着气,老田蹲下又点燃了一锅烟,“黑豹”卧在主人脚边伸舌喘息着。
老田抽了三袋烟,看了看残阳如血的天空,发狠道:“狗日的,老子今天就是来收拾你这畜牲的,又不忍心看你这畜牲被那两头畜牲戕害。你狗日的现在欠老子两条命,你说咋办吧?”长旺四仰八叉躺在地上,一声不吭。“发昏当不了死,你狗日的倒是说句话啊?”长旺还是不言语,慢慢向地垄边蠕动着,这地垄的东边是万丈悬崖,老田默默地看着,不知长旺意欲何为。“没办法,我只能还你一半,剩余的下辈子吧!”长旺说着爬到了崖边,狠劲站了起来,老田奋力扑了过去……
半分钟后,山谷传回一声沉闷的巨响,“黑豹”跑到黑魆魆的谷底舔着主人身上的血迹,嗅着长旺的尸体,也终于没动,它不明白倒底发生了什么事。
月亮山的月亮升起来啦,一勾弯月,清冷寂寥,各种蛩声开始此起彼伏,烤红薯也早该熟了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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