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打了一个盹,布谷鸟就开始唱歌了,“麦黄快割……麦黄快割……”
声音婉转,极富磁力的声音。很自然的,会把我的心从一栋楼房引向一处小土屋里休憩,然后将我的目光吸引到故乡的田野上站立。
对于这样的声音,总会有一种久违的感觉。我甚至在心里揣摩着它的模样,或者寻思着它正端坐在哪个方向。它是不是家乡派来的使者?
这样想着,我不禁将头靠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此刻,我和它,就像相交甚笃的故友在一片叶上重逢,互相寒暄后的温暖绝对比得上一道电或者是一束光。
记不清那时的月光是否如镰,只记得一片田野在金黄的色泽里跳跃。在布谷鸟的声音里,姥姥就开始准备收割麦的镰(那镰的刃是要一口磨石上面来回打磨的,正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啊)。
我是很乐意去割麦子的。平时斯斯文文的我,站在田间,只要是手心紧握一把镰刀,刹那间就可以变成一个地地道道的割麦斗士,这我并不介意。弯下身子的角度,正好能听到麦秸激动的心跳,那是一种很亲切很好听的声音。
我就喜欢学着镰刀的样子,与田野站在一起。
偶尔,在我割得正起劲的时候,姥姥总会让我回去端水来,说口渴得厉害,并作出难受的样子。我只知道姥姥的目光如镰刀的刀锋,快而亮。
毋庸置疑的,稍有怠慢姥姥就会接过我手中握得出汗的镰刀,不由分说让我回家取水。我当然知道,姥姥是怕我累着,借来回走路的机会休息一下,姥姥的心事永远藏在我看不见却能摸得着的地方。
田间小径,是一条连着家的路。你可以像小鸟一样雀跃地蹦跳,也可以像羊儿温顺地小跑。而我的脚步则是燕子的脚步,轻快而灵巧。
水,是在灶膛里用瓦壶(用铁制成的水壶)烧的,上面没有盖子,有股香香的柴火味道。每次出门时,为了水能应急,就把开水瓶盖子取了下来,这样的水想喝时就不再那么烫。
等我再返回麦地时,姥姥已经捆了好多捆麦秸。一股脑喝完水,就抄起冲担(一种挑麦秸的农具)插进捆好的麦秸里,用力的撑起腰身,头也不回的往道场方向走去。
记得有天傍晚,我们正在地间收割麦子,天空忽然变得乌云密布。姥姥说,这天气不对头,恐怕是要下雨了,你把镰刀和水壶拿回去,赶快,别淋了雨!我把剩下的这两捆挑到道场去。
听完姥姥说的话,我连忙将东西拿起向家跑去。刚回到家,雨就倾盆而下。
顾不上换鞋,拿起雨具撒腿就往外跑。在道场麦秸堆底下找到了半蹲着的姥姥,她已经将准备好的雨布搭在了麦秸堆上。
为姥姥撑起伞,蹲下身,还没问,眼泪就像这雨珠,稀里哗啦的流。姥姥笑了笑,说,傻孩子,别怕!姥姥在下坡时脚下一滑,摔倒在田坎里,半天动弹不得。眼看要下雨了,就咬着牙一瘸一拐的将麦穗挑到了道场,刚搭好雨布就下起雨来……
雨,从头淋到脚,黄土做成的泥巴酱子糊满了全身……可我的姥姥,依然还在对我微笑:“没什么,来,扶姥姥起来,咱回家……”
雨中清晰的映着一老一小相携而行、走走停停的身影。雨儿似乎小了点,可那条两边长满杂草的小径,平时只要十分钟的时间,那天却连走带拖的花了足足半个小时。
以后的这么多年,每当听到布谷鸟的叫声“麦黄快割……麦黄快割……”总会凝眸那些远逝的岁月,心总会隐隐作痛。那个单纯而美好的童年,那些与姥姥相依为命的日子,那些心酸而苦涩的往事,还历历在目。偶尔想它们的时候,只能将记忆打个缺口,然后迈着深深浅浅的步子,去寻找那个在麦地里佝偻着的背影,那根用来挑麦秸的冲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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