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骨质增生的毛病又犯了。看着父亲扶着墙壁，慢慢地挪动着双腿，一步一步从卧房走到储物间，然后艰难地弯下腰，从一个红色的塑料口袋里掏出几个乌红色的桃子，再一跛一跛地走到水池边，将桃子洗得干干净净之后，小心地削掉外面的一层皮，然后拿给我和孙子及外孙吃。满脸都是慈爱的笑，嘴里不停地念叨着：“甜吧！我挑了又挑的，个个都个大，皮薄。知道你们今天要来，我一早上就去江边菜市场买的，人家卖桃子的说是刚从树上摘下来的，可新鲜了。”

虽然说卖桃子的人的话不可全信，但父亲的心意却是实打实的。只是，不知道连在家走路都要扶着墙慢慢走的人，需要忍受多大的痛苦才能做到一大早就骑着自行车出门买了几趟东西回来。父亲每次都像邀功一样对母亲说到　：“你看，我买了孙子爱吃的张记油淋鸭，买了外甥女爱吃的味味美鸡翅，买了女儿爱吃的刁子鱼，买了儿子爱吃的毛氏红烧肉，买了媳妇爱吃的藕杆，买了老伴你爱吃的苦瓜……”如此的辛苦了一个早上，却没有看见买一件自己爱吃的东西。

这就是父亲。或许，父亲只要还能站起来，我们就可以在父亲的庇护下心安理得地享福。父亲最开心的就是看到我们能大口吃他买回来的东西，吃的越多就是对他越高的奖赏。这个时候的父亲，会像一个孩子一样，眼睛睁得大大的，不停地问着：“好吃吗？好吃吗？”“好吃就好，哈哈！”父亲孩子气的笑声，会让我们彼此相视之后，也跟着开心地笑起来。这个时候，我们会假装忘记父亲的腿正被骨质增生折磨着。

父亲的老家是在美丽的湘江边，家的背后有一片茂密挺拔的竹林。或许是因为长年生长在青山绿水间，父亲的性格里除了有翠竹的刚正不阿之外，还有柔情似水的一面，有时候会觉得他比母亲对我还要宠爱些。小的时候，只要是在母亲那里要不到的东西，就会去悄悄地求父亲，每次只需要拽住父亲的白衬衣的一角轻轻地摇晃几下，父亲绷得再紧的脸也会松弛下来，一边偷偷地瞅向母亲，一边从口袋中飞快地掏出一些零钱给我，然后挥挥手让我逃之夭夭。免得被母亲抓个现行。

其实父亲的身体至从那次事故之后一直不好。那年父亲技校毕业之后被分配到武钢，于是开始背井离乡的生活，在武汉结婚生子，也算是扎下了根。但因为工作中别人的一次操作失误，父亲从高处坠落下来，即使治疗过后，还是留下了脑震荡后遗症，一到天气不好的时候，头就会剧烈的痛，那种扯动神经的痛就连狮子也会痛得在地上打滚，可是父亲，从没有在我们面前呻吟过一声，只是疼到忍无可忍的时候，才会重重地敲自己的脑袋。那种玩命地敲法，仿佛他敲的不是自己的脑袋，而是一块石头一样。

只是，疾病依旧不肯放过父亲。几年前，当父亲昏倒被送进医院的时候，心脏病已经严重到有两处血管完全堵塞，心脏造血功能严重受损，必须进行心脏支架手术。当全家人守在手术室外等待着手术结果的时候，才发觉平日觉得时光过得飞快，可这会儿时光却仿佛停顿了一般。当寂静的走廊上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的时候，看着从另一处急救室里推出来的白布覆盖着的急救床，知道又有一位病人升天了。

这就是医院，从出生，到离去，都逃不开这个地方。有人哭，也会有人笑，当手术室的大门打开的时候，走出来的医生微笑着说：“手术很成功！”这一刻，所有等待的人都有一种喜极而泣的感觉。只是，没有想到，走进手术室的时候看到父亲也正泪流满面。“我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们了。”事后才知道，手术当中，父亲曾经休克，心都停止了跳动。当时的景象是怎么样的险象环生，事后想想都觉得可怕，如果父亲就这样走了，我们怎么办？我们这个家怎么办？

植入支架之后，要坚持吃药才能保证支架完好。所以，每次吃饭前，看见父亲总是大把大把的吃药，心就会隐隐地痛。年轻时候的父亲，真的可以用一个很美的词语来形容：“玉树临风。”就像家乡的竹子，腰总是挺的直直的。现在墙上挂着的还是父亲年轻的时候照得最得意的一张照片，一身青色长衫，一条白色的长围巾，头发吹理过后，整个造型就像王心刚扮演的红色娘子军中洪常青。

父亲总是会看着我笑道：“幸亏女儿像我，要是像你妈，那么小的一张脸，你又长了这么厚的一头头发，别人想找你的脸都找不着。”于是每每惹来母亲的横眉怒视，其实母亲一张小脸，大大的眼睛，当年也是美女一个。父亲每次看到母亲因为他自恋的话而生气的时候，就会马上转弯说到：“女儿的皮肤像你，都是白汪汪的。”于是，面对父亲这样的形容，我就会开始怀疑父亲说我文学的天赋是继承于他。父亲说他年轻的时候也是文艺青年，写过几首小诗，发过几篇小文。只是，这些也都是听他说说而已，搬过几次家之后，那些小诗、小文早就不知遗落到了哪个角落。　

当天气闷热，父亲的病痛开始发作的时候，父亲就会拍打着头痛欲裂的脑袋说：“要是能熬到孙子读大学就好了。”其实，只要父亲健在，就是一种福气啊！所以，父亲，请您一定要长命百岁！

-全文完-